程舟不慌不忙地松开胡潼的头发,竖起食指。那里有一条短而细的小破口,边缘微微泛红。
“您还剪到我的手了。”
此话一出,老太缓缓放下脚,谄笑,“哎哟,不痛不痛,这又没流血……婆婆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程舟摇摇头道:“我不吃糖,您把多剪的头发赔给她就行了。”
说完,程舟转了转脑袋,又煞有介事地回过头来。胡潼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能望见层层叠叠的人影和许多或红或绿的蔬菜。
“呀!”站在一旁苗蔚缓过神来,指着胡潼的脑袋,愧疚又讶异地说,“你的头发!”
胡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下巴以下的头发已经消失了,後脑勺上是一小片发茬,因为太短,摸起来有些扎手。
她愣了片刻,随即哀嚎出声。嚎得半条街的人都聚了过来。
胡潼一边哭,一边把老太的衣角攥住,死活不撒手。老太被她哭得头晕,被这麽多人盯着也臊得慌,忙从包里掏出三张蓝蓝绿绿的纸钞,80元整。
“160元。”程舟小声说,又赶在老太捂着胸口倒地之前,改口,“120元。”
眼瞧着面前的纸钞变成了一张红的和一张棕的,胡潼停止哭嚎,收回手,喜笑颜开。
“谢谢婆婆,我下次还来卖头发!”胡潼把钱揣进兜里,跳下塑料凳,一左一右拉着苗蔚和程舟向麦胜基进发。
推开玻璃门,扑面而来的冷气丶薯条的香味以及轻快的音乐瞬间把三人从热闹的菜市场拽离,引入另一个同样热闹但更让人放松的世界。
“阿姨,我要三个小食桶!”
胡潼豪气十足地付完钱,三个小豆丁抱着各自的小食桶找到座位。六条白白鼓鼓的小腿在桌下不停晃荡。
程舟熟练地拿出随桶附赠的小玩具,递给胡潼。胡潼满意地收起玩具,咽下嘴里的食物,夸道,“程舟,你是世界上第二聪明丶第二勇敢的人!”
程舟往外望了一下,犹豫地咬了咬吸管,谦虚地说,“我一点儿也不聪明,聪明的是姥姥,她以前教过我,如果要买什麽东西,就要先砍一半的价钱。我猜,要卖东西应该也是一样的。”
胡潼和苗蔚同时哇了一声,注意力却一直在金灿灿的炸物上,根本没认真听程舟讲了什麽。
她们只是本能地鼓励他多说些话,方便以“帮忙”的名义,从程舟的纸桶里多拿两根裹满番茄酱的薯条。
程舟听着两人的哇声,害羞一笑,接着说,“我也不勇敢,是乐——咳,你们可以帮我吃一点炸鸡块吗,我吃不完。”
“可以!”胡潼和苗蔚忙不叠地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程舟说话时的生硬转折。
“那我们以後可以做朋友吗?”
苗蔚没接话,看向胡潼。後者接收到好友的信号,意犹未尽地放下咬了一半的炸鸡块,故作高深道,“我发现你也没那麽讨厌,程舟。”
“所以,我们可以做朋友。”
“但你要记住我和胡潼才是最好的朋友,你只能排在我後边。”苗蔚补充。
“我会记住的。”程舟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天对小学生胡潼来说过于精彩美好。她一点儿也没好奇程舟突然出现的原因,走出麦胜基见到妈妈时也很自然地上了车,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她对扮演“程舟的新朋友”起了兴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表现出一种近乎于客气的虚假热情。
程舟受宠若惊。
不过胡潼清楚,自己只是勉强接纳了程舟。夸程舟聪明只是顺嘴,她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丶唯一的聪明人,至于佩服他……
那更不可能啦!被剪了头发的人是胡潼,不是程舟。没有她卖头发的英勇举动,程舟哪来讨价还价的机会呢?
胡潼还是那个争强好胜丶以己为先丶时刻警惕的胡潼,但她彻底放下了对小食桶的执念,不是因为她对程舟的新看法,也不是因为她不再虚荣,而是……
她的头发长得太慢,一时半刻卖不出120元的好价钱了!
等头发长出来,河清小学的风向又变了。渐渐的,胡潼也找不回那个爱吃小食桶的自己了。她现在闻到炸物的味道就有些……想吐!
唉,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