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别瞪着我了,我不说了……”
程舟低下头不看她,露出绯红的耳廓。
胡潼瘪瘪嘴,又挨着他坐下,莫名觉得不自在,剔透眼珠里映着金黄的火焰。
再热些吧。胡潼突然想。
能把她的心潮烤干最好。
身边人又轻而快地咳了一下。
“忽然想起我的手机开了电话自动录音,我之前用来记录姥姥的购物要求,完成一个删一个,应该没删完,你能不能陪我听一听?”
胡潼心软得不像话,哪里有不愿意的,抱着膝盖,眼巴巴地等着程舟翻出录音。
细长手指从头划到尾,却只找到了三条与程老太有关的录音文件,一个三秒长,另外两个都是零秒,也许是接通那一瞬间就关掉了自动录音。
程舟不死心地翻了翻最近删除,喃喃,“删得很干净呢……”
胡潼撞了撞他的胳膊:“不还有一条三秒的吗,点开听听。”
“嗯。”
程舟点开,音量调至最大,却是一阵含混的广播声,反复播放也听不明白。
他点了点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懊恼地说,“我想不起姥姥这天跟我说的什麽了。”
程舟感到一种让他恼恨的迷茫,不知道,不知道,他的人生充满了不知道。
不知道他和姥姥的缘分如此之短,以为来日方长,并不过分珍惜相处的瞬间,到现在,连一条录音都没留下。
姥姥也不会玩什麽社交软件,程舟打去的视频总是被挂断,打三次能通一次,接通的时候,姥姥会把脸贴在手机上对他道歉,“对不起啊,小舟,我又弄混挂断和接听的按钮了。”
凑得太近,他只能看见姥姥额上的褶皱。
可笑的是,许多很久以前的快递或者外卖的电话录音还存着,当时留着以备意外纠纷,现在看来,密密层层的录音文件,像欠条,像罪状,像檄文,兜头盖脸地打过来,让他痛不欲生。
心好像被剁碎了,丢进火盆,烧得噼里啪啦地响,扑起的烟尘要将他活埋。
“我知道她跟你说过什麽。”
胡潼伸手,按灭手机,握住他的肩膀,转向自己,将他从痛苦的思绪中捞出,眼神坚定,“我知道,程舟。”
程舟呆呆地看着她,声音沙哑,“什麽?”
视线在忽明忽暗的环境中交汇,胡潼脸绷得很紧,眼神却柔得渗出水。
程舟隐约有了猜测,但不敢细想,不敢期待,怕最後又换来一个令人绝望的丶不清不楚的,不知道。
她好像在哭,眼睛是一双红边瓷碗,盛着将溢未溢的液体,或许是柠檬味的汽水,万千气泡从碗底升起,折射出无数跳跃闪动的细小光点。
又好像在笑。
面部肌肉微弱而频繁地抽搐着,牵起她的嘴角。
“你知道的,程舟。”胡潼轻声说。
她松开他,一滴泪恰好砸在就要收回的指尖上。
泪眼相对,他的心里有了答案。
胡潼向来是一个和含蓄毫不相关的人,现在看着他,却说不出本来想说的话了。
所以,挪开身前的故衣,用手指,在粗糙积灰的水泥地面上画了颗爱心。
一颗小小的,因着边缘的水迹才显出形状,随时可能消失的,心。
胡潼长久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画的爱心,鼻音厚重,
“这是程奶奶每次给你打电话都在说的东西。”
啪嗒。
一颗滚圆的泪珠从她的鼻尖落下,充盈那颗焦枯的心。
“我爱你。”
胡潼仰起脸,零星泪珠跟沙滩上的贝壳一样,闪闪发光。
终究说出了口,含蓄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程舟。”
“这是程奶奶想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我们都爱你。”
“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