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城外那处小坟,想起雨里泥里的那柄短刃在土里插进拔出。她在心里对那一抔土说:我把名字藏好了,你别挂在我身上,我要用干净的背去背一面旗。
——
兖州城里,夜色沉到最深的那一刻,钟未鸣,门未闭。
一个穿灰衣的内卫推开偏门,把一片金箔从门缝里挑出来。金箔在月下翻了一下光。他把它夹在册子里,册子封面没有字。
风从他身边过,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在乡里看见的第一张诏书,粗纸上盖着一枚歪的印,印歪得很好看,因为它歪得诚实。他朝夜色轻轻作了一个揖。
“奉。”他在心里说。
——
第二日的辰时,曹操召小会,不许外人。
荀彧、程昱、曹仁、李典、于禁、乐进在座。屋外竹影斜。曹操把案上的地图轻轻推到中间,手掌按在洛阳与许地之间的那道圈上。
他没有看某一人,他看每一人:“行在,会在这里穿过。”
“可。”程昱应,“粮可至。”
“可。”荀彧应,“礼可正。”
“可。”曹仁应,“守可坚。”
“可。”乐进应,“风可到。”
“可。”于禁应,“纪可立。”
“可。”李典应,“渡可成。”
曹操笑了:“好。”他提笔,在圈的内侧又点了一笔,这一笔像给画上的目点上了一点睛。那一刻,他忽觉背脊凉——不是冷,是背后有山。
他知道那山的名字:不是兖州,也不是洛阳,是名。名站在他身后,像一座看不见的高峰。他转身,面对众人,慢慢道:“诸位,迎。”
一个字落下,风停了一息,又吹起来。
——
午后,风把云往东推。
阴影像潮水一样从屋脊滑到巷尾,又从巷尾滑回屋脊。城外路上,三队人马没有走成队,没有走成军,他们像散开的影子,一蓬一蓬地贴着地皮前行。
路边的柳在风里低头,像在给某个看不见的队伍行礼。
而在更远的地方,在洛阳以东那一隅,从破井到断桥,从枯槐到矮松,一串极微小的信号互相点火:纸鸟被折起又放下,红绫被藏起又露出,竹简被束紧又松开。
风从一个人胸腔里穿过,又从另一个人胸腔里穿过,呼吸连成了线。线朝东,朝北,又朝回——朝向那个被画了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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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郭嘉的灯再度亮起。星卷铺到一半,他突然停住。
不是再看不见,是看见了太多。卷上的星开始不止以点出现,它们之间隐约有线,那线像人间的路,却不完全是路。
那线的走向与他今日在堂上画的圈不谋而合。那线的中心,出现了一点微不可见的亮,亮不在天上,亮在纸背里。他把纸翻了一个角度,那点亮像从纸背渗出来,渗到他指腹上。
他轻声:“来了。”
他知道那“来”不是天子亲自来了,而是帝星的“气”探出了一节,像在夜里伸手摸了一下前路。摸到了——就会往这里走。
摸不到——就会转身。他用掌心把那一点亮按住,按到纸里,按到自己胸口里。他又笑了——还是那样淡得看不见的笑。
“迎之至许。”他在心里复了一遍曹操说过的话,像在人间又复了一遍天意。
门外有鸟从瓦上跃到树枝上,翅尖擦过一片露,露掉在地上,碎成了一小束光。
——
卷末·钩子
深夜,城中最后一处更鼓止于第三声。内侍匍匐而入,远使穿尘而至,将一卷包着暗红细绫的细简置于案上——不封名,不署官,只以汉家小篆写了两个字:东来。
荀彧抬眼,程昱垂目,曹操握住短刀刀鞘,拇指轻轻用力,出一声极轻的“铮”。郭嘉伸手,指腹落在简面——简面背后的那一颗光,恰在此刻再亮。
窗外风向微转,竹影往东伏。有人屏住了呼吸,有人在笑,也有人在握紧拳头。没有人说“赢”,也没有人说“怕”。所有人都只在心里记住了同一个字:迎。
——
第一卷·虎牢的寄生者终
(下一卷预告:西行迎驾——龙气回流、帝星东移、群雄名分镜前照形;影与光同路,江淮风起,旗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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