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天就是开斋节了,即使圣城已经没了,但是圣城的居民们都还保持着原本的生活习惯。
于是今天一大早,就自发去外面采购了不少黑棘木回来:在制作斋食时,这种在多刺枝条间生长着的红褐色小果实,是必不可少的原料。
众人兴致勃勃,人多力量大,将近一牛车的量,不到一小时就剥完了。
新鲜的果实被端到厨房,而剥下果实的棘条则被随意堆在了活动室里,下楼喝水的阿洛伊斯看见了,想着避嫌,于是便让人把棘条转移位置,藏在了教会后的隐蔽角落里。
这么做的话,晾干了也可以当作柴火烧。
就算如今那家伙已经傻了,也还是别让他看见这种东西为好。
大陆迎来永夜已经三月有余,可杰克还是不习惯这种黑暗的日子,从早到晚,他的衣角都潮得在滴水。
在医务室的床上醒来后,他望着灰暗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撑起身出了门。
半小时前,米勒被王宫侍卫长亲自送了回来。神佑骑士和前教皇阿洛伊斯被通知去领人的时候,教廷已经找了他三天。
差不多时间失踪的人还有许知言,可当问及米勒有没有许知言消息的时候,他都灰暗着脸,就那样一言不发的黯然与众人擦肩而过。
他们两人失踪的那天很混乱,谁也说不清楚三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多人甚至连大门都没有跨出,各区就开始实行封闭管理,教廷众人也都被困在教会里,等终于能动身出去时,也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突如其来的封闭,带来了大量的恐慌和鱼龙混杂的海量信息。
大街小巷惶恐不安,一会儿说亡灵破城大开杀戒,一会儿说是难民暴。动被镇。压,一会儿又说是有数百萨满师混进难民群里进城,从城中招引亡灵被王都骑士原地处刑,现场血流成河。
消息纷杂,不知真假,而教廷也不能违抗其他区还在施行的封闭管理,于是这三天基本处于寸步难行和更加寸步难行的状态,想找人也无法大范围的找,实在是有心无力。
没人清楚失踪的米勒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回来后就一脸心如死灰,和谁也不说话,待在沉思堂就再没出去过。
杰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阴暗逼仄的沉思堂角落阶梯上,很长时间都在注视着自己的左手,就那么久久看着,也不知道究竟在透过这只手注视着什么。
很久之前,在前往胡桃林的前一晚,其实安利亚来找过杰克,那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让他路上小心,就好像平常那样再普通不过的告别。
所以杰克始终没想到,这一次告别居然成了再也不可能见面的永别。
来找米勒只有一个目的:“那家伙……安利亚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想对我说的话?”
刚从病床下来,杰克却已经换上一身随时准备远行的厚实防寒衣装。米勒终于抬头,扫了一眼同样神色灰暗的杰克。
没看到行囊的踪影。
不过,估计是被杰克放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角落了吧。
人族和巫师之间有太多新仇旧恨,接受不了巫师的人更是大把,倒不如说能接受的家伙才是凤毛麟角,也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异类。
而当知道许知言真实身份的那一刻,杰克就与他们不再是同路人了:他无法接受来自朋友的欺骗,也无法和巫师的后代继续做朋友。
所以,米勒能理解他,是否离开也是个人意愿,自己能做的只有将安利亚的遗愿完成。
在圣城还没被亡灵占领的和平时期,安利亚曾交给米勒一把黄铜钥匙,“他说过,你看到这把钥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钥匙米勒一直随身携带着。虽然入狱的时候被搜走,但是被释放的时候,那位冷面侍卫长又特地多跑了一趟还了回来。
如安利亚所说,当米勒将那把黄铜钥匙从衣兜里拿出时,杰克原本望向地板的灰暗眼瞳就瞬间抬了过来,反应巨大。
他几乎是立马小跑过来,都忘了保持距离这件事,反复追问着安利亚还有没有说过其他什么。
米勒还没来得及摇头,注视着钥匙的杰克就忽然落下泪来。
他虽是个感性的人,却也甚少在人前这样落泪,米勒一时之间怔了怔。
那把黄铜钥匙像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约定好的信号,当看到钥匙时,就是其中一方死亡的时候。
所以,杰克虽然伤心,却也很快擦去眼泪,重新站定看向前方,而这大概也是因为约定吧。
那个人死相很是悲惨,可走得也很安详。人们找到他时,尸体脸上的表情平静自然,想必也是想让知道他死讯的人也平静下来吧。
他曾经说过:“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所以也没必要悲伤。”
这句话,米勒至今印象深刻。
杰克一把夺过钥匙,他现在已经不想跟这些带有甜杏仁香味的人有太多接触了,保持沉默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退步了。
他转身便走。
米勒有种预感,他要背上行囊离开了,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他们像是过家家一样组建起的临时小家了。
想了想,还是对着他的背影开口:“我知道你觉得我已经脏了,不配为圣子,我能理解,但是,这里永远是你的归宿之一,杰克,我们随时欢迎你再次回来。”
也不知道杰克听见这话没有,因为他没有回头,可在拧开门锁的时候却止住了脚步,并像是自言自语般突然自说自话:
“那家伙是个孤儿,在被镜湖那些怪物盯上之前,其实也有过一个幸福的家……我无法原谅巫师,因为他也肯定无法原谅。”
杰克和安利亚曾是同学和挚友,而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会成为朋友其实也是一份孽缘。
德鲁伊一族曾在七月战争中帮助人族打破巫师们的结界,也因此被镜湖女巫极度痛恨着,视为必须要除掉的叛徒。
而仅仅因为有着十分之一的德鲁伊血统,安利亚一家就被另一个更雨之子残忍灭门。
当时五岁的安利亚虽然侥幸留下一条命,后面却没躲过卑鄙的远房亲戚:惨死的双亲莫名其妙背上巨额债务,所有家产都被夺走强占,他也被卖入奴籍还债。
还是最悲惨的铃奴。
“他是个面瘫,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可我和巴克都清楚,他小时候真的吃了很多苦,那些事他从来不给其他人说,只有做噩梦的时候才会坦诚些……”
即使后来靠着自身能力脱离奴籍进入白金院,可曾经为奴的经历还是让安利亚在求学期间成为他人眼中的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