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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第1页）

第16章

晨光再次降临，驱散了土林夜晚的寒意。那堆小小的篝火早已熄灭，只留下一捧灰白色的馀烬，被晨风一吹，便打着旋儿消散在沙土中。

两人收拾好简单的行囊，用沙土仔细掩埋了篝火的痕迹，仿佛他们从未在此停留，只是两个被风偶然带来的过客。坐进车里，重新发动引擎，面对着眼前依旧望不到边际的土黄色迷宫，一种奇异的笃定取代了昨日的迷惘。

既然坐标已经重置，那麽每一步便都是新的探索。

车子沿着依稀可辨的车辙印继续前行。日头升高，温度迅速攀升，车窗外是白晃晃的一片，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饮用水所剩无几，压缩饼干也吃得差不多了，一种现实的焦渴感开始悄然滋生。

就在金胜昔觉得嘴唇干裂，喉咙冒火的时候，他仿佛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动人的丶与周遭荒芜格格不入的绿色。

“看那边！”他有些激动地指向那片模糊的绿色，“是绿洲吗？”

方知有眯起眼睛看去，那片绿色在热浪中摇曳，似真似幻。他没有立刻下判断，只是将车向着那个方向缓缓开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抹绿色逐渐清晰。不是海市蜃楼，是真的！

一片不算大丶但生机勃勃的绿洲，环绕着一弯月牙形的丶反射着天光的清澈水洼，像一块被精心镶嵌在巨大土黄色地毯上的翡翠。几棵歪歪扭扭但枝叶茂盛的沙枣树和胡杨树，为水洼投下珍贵的荫凉。

一种近乎狂喜的情绪攫住了金胜昔。他几乎是车刚停稳就跳了下去，踉跄着奔向那片水源。方知有则显得谨慎许多，他先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快步跟上。

金胜昔冲到水边，蹲下身，双手掬起一捧清冽的水，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水的甘甜和清凉瞬间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那感觉美妙得难以形容。

“慢点喝。”方知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也蹲下来，却没有像金胜昔那样急切，而是先仔细看了看水的颜色，闻了闻气味，确认水质干净，才用手捧起水，小口小口地饮用起来。

金胜昔喝够了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干脆坐在水边的沙地上，脱掉鞋袜，将双脚浸入清凉的水中，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方知有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嘴角微微上扬。他没有下水，只是坐在旁边的树荫下，拿出最後一点压缩饼干，掰了一半递给金胜昔。

两人就着清甜的泉水，吃完了这顿简陋却无比满足的午餐。

阳光透过胡杨树斑驳的枝叶洒下来，在水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与外面那片灼热死寂的土林相比，这里简直像是天堂。

金胜昔靠在树干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麽？”方知有问。

“我在想，”金胜昔转过头，脸上带着水珠和笑意，“我们俩现在这样，像不像武侠小说里，在沙漠里快渴死了，突然找到绿洲的落难侠客？”

他的比喻总是带着一种奇妙的混搭感。方知有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像。不过我们没有武功，只有一辆快没电的车。”

这个冷幽默让金胜昔笑得更开心了。笑过之後，他看着方知有在树荫下安静的侧影，心中那片被泉水滋润过的土地，仿佛也有什麽东西在悄然生长。

“喂，方知有。”他忽然叫他的名字，语气随意，眼神却认真。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金胜昔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水面的光斑上，“回去之後，我还是不想按照他们设定的剧本活。我还是想讲脱口秀，但可能不再是以前那种方式……你会觉得我不切实际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向另一个人袒露自己对未来的丶不确定的构想。他不再用幽默调侃来掩饰渴望，也不再故作潇洒地表示无所谓。

方知有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金胜昔，看着这个曾经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又骤然崩塌，在旅途中尖锐防备又逐渐柔软的男人。他看到过他失声的狼狈，也看到过他触摸风沙时的专注；看到过他未遂亲吻的冲动，也看到过他此刻眼中小心翼翼的探寻。

“不会。”方知有的回答清晰而肯定，“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比遵循任何既定的剧本都更实际。”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沉静而有力：“就像这片泉水。它没有按照河流的轨迹去流淌，只是在这里，成为了它自己。这就够了。”

金胜昔怔住了。他看着方知有，看着他眼中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感觉胸腔里那股温热的情绪再次汹涌起来，比刚才喝下的泉水更甘甜，更解渴。

他不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弯月牙般的清泉。泉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胡杨树的枝叶，也倒映着他身边这个沉默却无比强大的同行者。

绿洲不是终点，却是旅途中最珍贵的馈赠。它告诉他们，即使在最荒芜的境地，也存在着生机与希望。而身边这个人，就是他穿过荒原後，找到的最真实丶最清澈的泉眼。

休息充足，补充了水源，再用车上所有的空瓶装满，甚至还摘了一些沙枣树上酸甜的果实。他们带着被泉水洗涤过的身体和焕然一新的心情，再次上路。

车子驶离绿洲，重新投入土林的怀抱。身後的那片绿色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像一个美好的梦境。但口腔里残留的甘甜，和心中那份被理解和支撑的笃定，却真实地留了下来，成为他们继续前行的丶内在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