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垣城
第二十六章垣城
接下来李巽冷静地过分,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务,抓了所有的匪徒并审讯,迎回了朝廷送来的诏令与兵部的人,与李巽最初预料的一模一样,三军合一後暂由在本次守城战中大放异彩的苏牧接管,这份答应给苏家的利益终于送还。
如他那天跟裴左提过的方法,苏牧与曾经友好合作的裴左继续合作,在兰苑支持当地工匠。拆而取代商队的裴左跟班主得了一大笔财産,两人合计後在兰苑建起了第一个分部,因此事裴左出了大力气,又是以工匠为幌,索性大手一挥定名为“神机阁”。
那份裴左筛选出的名单成为他们发展的下线,仍然保留商队那套盈利模式,只方向更为广泛,无数商队从兰苑出发往外延申,逐渐变成蛛网一般脉络。
兵部新派的人跟随李巽继续北上去往笛州,名为跟随实为监视,李巽不以为意,兰苑之祸激发朝廷对兵部军备配比重视,得了实际好处的兵部同僚感激裴左还来不及,怎会无故找茬,更不必提已与他建立深厚联系的王仲影,那更是守他守得严密,防贼一般防着那位後来的兵部同僚。
不过这也造成另一难处,那曾经让苏牧疑惑不已的问题也难住了王仲影,李巽手上的袖箭时隐时现,总叫人疑惑那东西到底是凶器还是装饰。
他曾鼓起勇气问了因矿脉与他们同路的神机阁副阁主,也就是之前常住他们军中的裴左,那人没回答,表情却精彩纷呈,王仲影便觉得也许因为裴左只是工匠,不像自己心细如发,时刻关心长官的状态。
“你之前怀疑匪徒的来历,审完後却再没提过,他们身份没问题吗?”
“嗯?”李巽摇头,表示情况与自己最初料想的并不一样。
“他们就是普通的匪徒,只是集结得更广,乡里与起势地点都对得上,还有个别外出做工不成後在别地上山,”李巽简单解释,“据他们说这样的人还有很多,粗略听来与朝中大相径庭,应该不是朝中有人背後扶持。”
“你说他们是被逼上山?”这话换个其他官员说出口很是可笑,他们只会高高在上嘲笑说让这些升斗小民有容身之所已是恩宠,他们还敢妄图求取其他?
李巽略一点头,有些无奈地靠在马车内。兰苑一战他也是筋疲力尽,出钱出力自不必多说,现今马车内一切从简,连暖炉都省去,不与裴左说话时便盘坐调息用以保温。
他裹着件厚披风蚕蛹一般编织故事,又或许只是替那些匪徒做一点人道解释,裴左难以分辨真假,不论是李巽说他曾深入匪徒窝内,还是说他赞同匪徒对军队实力的评价。
“那匪徒并没说错,现在选官制度很不公平,虽是科举打底,但遴选官员依然优先世家子弟,那些人不论本领大小一律有前辈铺路,在朝中顺风顺水,遇到问题要麽托给长辈解决,要麽利用权势摆平。我听那人说话甚至好奇我国这些年的科举制度究竟是怎麽考的。”李巽在笑,语气中却沉着透不过气的无奈,裴左先在心中嗤笑,他最熟悉现今那差劲至极的官制以及空有位置实际无用的官员。
“难道科举考得就是真东西吗?”他先发出质疑,要跨过乡试那最初的门槛却需作弊的人都多如牛毛,上面的考试又何谈公平。
“啊……”自然不是裴左说的那样,科举考试试题一直以实用为主,文试选题必然三进三出翰林院,会试的试题陛下都会亲自过问,更不必说殿试的试题,以崔太傅的祖上十八代起誓,科举试题含金量毋庸置疑,只可惜若是按照裴左所说大家都有门路得到题目,那再有含金量的试题也不过是一道明牌策论罢了。
“文试能提前准备策论文章,武试又当如何?”
恕李巽真不了解武试,但他知道去年异军突起的武状元蒋正身,那人武功已达宗师之境,据说是万剑山庄宗主记名弟子,于殿试中横扫所有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以至于李巽一直以为文能作弊,武学一途总是公平公正。
裴左的脸色很不好看,李巽立即想起他曾属某个折冲府,很可能参加过武试,说不准曾亲眼见过那些腌臜的手段。
“乡试射术吧,”裴左耸肩,“定靶比移动靶简单,但移动靶说到底也是活人带着跑,路线固定,只要清楚路径,就能把移动靶当成定靶打。”
“人是活的……”李巽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他想起兰苑百姓的现状,若换位来看,有利益收买或是有上方施压,他也会那样去做。
“你看你不是也很清楚。”裴左干巴巴开口,转身撩开帘子出去,这马车里太闷,烧得他发慌,他心里清楚李巽跟那些官员不同,但那人毕竟也在朝中为官,甚至还是百官头头的儿子,他一人难道真能像是荷花一样纯白无暇吗?
以兰苑兵困为例,若是裴左为将就自己领一队出去将那些土匪清个干净,困局立即便能解除,根本不需要後面那些麻烦事,自然也不会轮到司马戊狗急跳墙害死了一整个精兵队伍。裴左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想,他得到李巽恩惠,那人体谅下面人的苦楚,做一步算三步,背後定有深意。
师父讲道法自然,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不主张武者以自身力量干预俗世规则,李巽就是那样做的,他,他们看得更远。
很快到了笛州,交出岁赐的地方是笛州垣城,北疆三军驻守之地,裴左从未来过此地,但看李巽的表情,似乎这里也已经改换天地。
因为两人在车上的不愉,李巽自己从车上跳下来,裴左只好自己将手收回,不好意思地摸过自己的鼻尖。
垣城一衆官员前来迎接,三军参将也分别前来,朝廷贵客们全跟去谈事,裴左则自行出了院门去往街上。
垣城是最接近混居区的城池,同时也与羌族边境接壤,商队之前也来往此地生意,大都都是为了和羌族买卖,从未刻意关注过这里残馀的百姓都在做什麽。
相比南方的农人,垣城环境不适种植粮食,这里军户较多,往常他们农时开垦田地种植马草和抗寒的蔬菜,闲时练兵锻体,闹些军中的娱乐,如果不是战时,自给自足也算安居乐业,并不仰仗外来供给度日。
神机阁的弟兄们比裴左到得早些,充裕的资金让他们简单盘下供他们休养生息的地方,本想观察几日便能开门运转生意,却不料周边百姓对他们颇有敌意。
“他们砸咱的院墙。”不用裴左细问,已有石子冲着窗户砸来,那纸糊的玩意自然耐不住石头,裴左往前轻易接住了石头,回头去看那作乱的孩子,却见他一该嚣张模样,连滚带爬吓得往自家跑去,一边还要道“妖怪妖怪”。
裴左摆手示意神机阁的弟兄们先忙,自己翻身往外追去,他追得不紧迫,一直到那小孩进了家门有一会儿才敲门询问。
初来乍到应与邻里周边打好关系,这点在京城李巽早已用实际行动向裴左解答,门开後裴左便先一步献上饴糖,得益于京城往来的兵部官员,这点京城带来的东西稀缺又紧张,他这一出手倒让那家人不好意思起来。
“小儿无状,让公子受惊了。”听那女人这样说,裴左倒是先笑了。
他一贯被人称侠士,只李巽叫他少侠,料不到公子这称呼也落在自己身上,低头一看装束便了然。这些日子他心安理得接受李巽安排的衣服,风格已与那人有七八分析相似,算上出手阔绰这一点,倒也不辱没公子称呼。
“我们兄弟几个从兴州逃来,那边土匪跟官府争斗不休,这国度四境,竟不知那里安定。”
听了这话,那女人长叹一声将裴左引入家门,她丈夫早年出征未归,家里老人病倒後难以为继,早早便撒手人寰,如今只馀一个儿子小心养着,不知什麽时候才能长大。
“打了这麽久却还是输了,倒像是那些年全荒废了。”
她去厨房里翻了些东西,实在没什麽用来招待客人的,连饼都混着草料,吃起来咯牙,裴左面不改色低将东西全部咽下,夸女人饭做得好。
“这边都是军户住处吗?”
“前些年都是,至少十年前都是,古将军戎马英雄,是这里所有人的英雄,五年前便有人家中空了,後来空出的房子越来越多,便被外来者占据,如今这里也剩不下多少军户了。”女人慈爱地看了眼孩子,看他吃完後收了碗。
裴左忽然明白了她们对外人的抗拒,每一个新户的入住都意味着昔日战友家庭的绝迹,裴左想起那些军需补助,张了张口问:“我听说朝廷会给牺牲的兵士家里补助。”
“但他说不准还在军中呢……”
是了……裴左挤出笑容附和女人道:“他也许就是军中太忙,没机会回来呢。”
【作者有话说】
裴左:官员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李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