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认同
第七十三章认同
裴左替他添了茶,那盒上的装饰颇新,是近日新入京的商家,似乎口碑很是不错,连神机阁莫销寒都添了些新茶储备。
那家夥常年被裴左与阁主落在阁内处理事务,加之地位愈高不便表达喜怒,如今嘴愈发毒,甚少再有对什麽赞不绝口之事,能私下储备已是极端的赞扬。
茶汤缓慢染上浅色,李巽的心绪也缓慢平静,门方才被裴左闭合,意味此地只馀他们两人,没什麽不可坦诚相告,可裴左却一直注意窗外,那边是温青简刚被引入的房间。
他不必再问裴左,也知他这一身红色衣裙为温青简而来。
这倒是奇了,李巽伸手去拽那红云轻纱,不巧拉动一巨石倾盖而来,倒是令自己陷入软垫之中,裴左眨眼,双手撑在李巽身侧擡腰,又被李巽拽回一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鸦青色的衣服被绯色一盖,竟显出朦胧的尾羽色彩,惑得裴左一时失言。他想李巽不该如此,他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又多日不见,这样暧昧暖香情景之下简直色令智昏。
“背着我来寻温将军所为何事。”就算猜出也要问出缘由,裴左在李巽这里一向没有秘密,他的目光一扫过来,心思便无所遁形。
裴左犹豫不开口,李巽便道:“今日不说以後便也不必多言。”
他心里有气,便觉得这一身红衣也不过是粉红骷髅,再好看的一张脸也索然无味,运气将裴左甩开起身,伸手整理衣领。
“阁内事务,我……”裴左没想好如何开口,他有心摆弄整理这一套绯色衣裙,一双细长的手伸来,带着薄茧的指摩挲纱衣与皮肤,三两下帮他拢好了衣物,裴左疑惑去看,只见一对泛红的耳尖。
“南护你双手奉给景王,如今北疆三军与北护总不能还想让,”裴左顿了一顿,他不愿提起那事,只是几日不见却不能消弭他的担忧,“你既然散布棹丫头的身份,定已做好在军中抢占主位的心思。”
他虽没明说,却已暗示李巽注意温青简动向,那人明面不否认曾为古将军徒弟,可人心隔肚皮,他要是此次被拉拢加入景王阵营,再有监门卫为他站台,可就说不好了。
门外乐声起了,李巽推开门,遥望温青简所在,与他遥遥举杯,一手拽过裴左跪在自己身边侍候,与他低声耳语。
“朝中势力三两句说不清楚,你别擅动,温我替你盯着,寻个借口回府去等着我。”
与裴左不同,李巽近日守在宫中得到另一些讯息,比如陛下病重其实是个幌子,他只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放权给景王,又给太子和自己留足了空间,等着他们三方开始下一轮逗蛐蛐。
他李巽收拢南疆,横扫北疆,回到宫中却依然被那威严压得无法动身,三卫近处五卫远守,左右金吾卫将军持械立在殿中,王座後为陛下持扇的也是高手,那扇柄中便是精铁制成的长枪,总归能够轻易要了自己性命。
“你出生时太史说你是福星,如今再看果真如此。”如果他这话不是赞誉自己收拢各地军权方便皇权,李巽也很愿意领赏,只是彼时他正跪趴在长凳上,後背皮开肉绽血乎一片,实在说不出谢陛下赏这等话,那不止烫嘴,简直反胃。
“孤星才能高挂,但也并不是要你真做杀星,京中贵女甚多,择一喜结良缘也是美事,也好离那些江湖草莽远些。”
那天夜晚黑得彻底,于是月亮愈亮,星子也愈加璀璨。
李巽目光深沉地从裴左垂落的发丝游去衣领,又透过那半遮半掩的轻纱往下,口干舌燥地闭了眼,心想他到底无知。
五年前从两卫手中抢夺古将军尚且惊险,何况如今……
裴左曾两上通缉令,之前有人替他撤过後来,自己後来替他撤过一回,过程略去不谈,总归如今还是引起皇帝的注意。
如果可以,李巽希望能像之前送走古棹那样送走裴左,天地之大世界之广,离了京城这诸兵拱卫之都,何处不可畅快,只是牵绊太深,那些过早放任的情意与南疆蛊全都将两人缠做一团乱线,连李巽都不知如何解开。
裴左只笑了一瞬,他勾唇,眉峰一挑,径直仰头咬上李巽唇,这大胆行径骇得李巽紧绷当场,却很快沉迷在这一点放纵与迷乱中,他心底叫嚣成何体统,却又放空地想去他的,凭什麽那些绣花枕头能今日醉明日愁,他却郁郁不得解脱。
津液交换勾连银丝,李巽清楚知道裴左的答案,无论什麽理由什麽借口,他不会走。
何其有幸,他恍惚窥见鲜花盛放,蝶蜂盘旋,古曲轻快活泼,一如他怦然的心——如此清晰又决绝的选择,只选他,只信他。
李巽扣紧裴左的肩颈,心道这可是你自己选的,选定了就绝不许松手,地狱阎罗你也得陪着我一起走。
幸而这是私宴,但也不能杜绝明日弹劾折子满天飞一事,温青简实在好奇旁边房子里那位美人何等天骄国色,教李巽这看上去油盐不进的家夥倒入温柔乡,好笑的是他也同寻常男人一样没个正形,这麽多双眼睛盯着也不为所动,不知真是美人误国还是纯粹脸皮厚。
他正想调侃,忽而想到马上又是陛下选秀女,那可等同是兵家必争之地,世家新贵都莽足了劲去抢一份高位,先前薛家与陆家挤身京城权贵也有家族女儿一份功劳。
温家早年也考虑送女儿进去,只是皇宫大内里的女人太多,温家的好颜色都集中在儿郎身上,再往偏远族谱里挑却不够尊贵怠慢皇室,族内一心只想着能尚公主再拔一层,但又实在眼红薛家与陆家的红火。
或许可以从这些舞女中选一位培养礼仪,温青简审视着面前低眉的少女,年轻丶漂亮,八字眉杏核眼更显温柔,连绯色衣裙都穿得毫无艳色,他又将目光往李巽那边瞧去,那边已完全分开,又是一派和谐的“主仆”形象,那高个女人如今跪下也不显个子,那绯色衣物也显不出艳色,说不出具体缘由,似乎他刻意收敛时,连衣着都难以引起注意。
温青简左右看看,只觉艳丽颓靡者居多,不是他眼神有误,只是他眼光好便放下心来,他想既然他需要身家清白的美人作他温家女入宫,景王殿下喜好收集各路美人,想必很值得合作,若是他日景王荣登大宝,他这认下的“妹妹”还能再派上用场,可谓一石二鸟。
这宴会目的他心知肚明,之所以犹豫也是看李巽的态度,淮王殿下还握着那古家遗孤的牌,很可能是他昔日青梅阿棹姑娘,再者他与李巽有共上战场的情谊,亲疏远近都该排在前列,他既然争位便该早先拉拢自己。
可是他没有,他联合苏家亲近崔氏,夥同徐丶兴丶歧丶幽等州的地方官员,甚至拉拢一群什麽也不懂的江湖人,但从未考虑过来找自己,这是什麽意思,难道瞧不上自己这正儿八经的将军吗?
温青简心中天平偏移,陆参还在苦口劝说他的那位朋友,他们前後脚入朝为官,雷兄家境好,纵然不得如今薛丶苏两族,也能跟温丶司马丶赵氏掰掰手腕,故此一入朝便去西南,短短几年升得飞快,跟着温青简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官拜中郎将。
老世家没落时,这些底蕴深厚的家族便抓住机会,雷传擎也是那会儿站队景王,因为坚定立场时太晚,他急需再贡献一份价值不菲的支持。
说来奇怪,因着常年在外的缘故,他本很看不上在京中蜗居的皇子,暗自觉得他们都是绣花枕头,见了景王一面却大为改观,立即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很难想象娇贵的皇子有那样深厚的内息,若非景王殿下不擅打斗,雷传擎想自己绝走不出十招。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擡头见到景王身边立着的异装男子,长发编成复杂的花样,小姑娘一般缀满饰品,月光石与银饰辉映,亮得恰到好处。
他手里把玩着一块雕刻瑞兽的令牌,似乎就是号令南护的那枚。雷传擎一瞬醍醐灌顶,意识到自己发现一件极大的隐秘,只因他听说赵梦渊暴毙後南护军就易主,如今竟能落到千里之外的景王手中,含金量不必多说。
至于景王院中多绿植,蚊虫也多,趁他们谈事时啃自己几口这件小事就被他抛之脑後。
不怪景王吸引美人啊,他後来无数次这样想,那样文武双全还谦和有礼,谁能不喜欢,简直是最像陛下的人。
陆参是比他厉害,在景王尚且隐匿时就果断站队发声,现在又能假借薛正身的名义跑到自己的宴会上说东道西,简直不可理喻,他凭什麽猜疑景王,说什麽靠外物控制官员,还说自己也被一种虫子控制,简直罪无可恕。
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所有胆敢忤逆景王的人都该死,陆参喋喋不休,狂吠不止,他恨不得手握柴刀一刀下去令他安心。
他眼睛通红,血液腾沸,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于是高高举起手,满意地欣赏猎物的惊恐与无措。
而他最终倒下,仅靠一枚半个指甲大小的飞叶镖。
“还是裴左花样多,”阁主收了手里馀下的东西,示意陆参配合着将他这位朋友扛在肩上,一瘸一拐地往更深处去,现在宴会已接近後半场,该是各自回去关门胡闹的时候。她目光忧愁地往前厅瞥去,不知裴左能否脱身。
反正遇上那位祖宗,裴左都像是对上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