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远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如吕老师所说,这一段时间我的确没有耽误正事的进度。景和公司以仪器质量问题导致我一氧化碳中毒的理由起诉了MT仪器公司,但对方的回函,很有意思……是吧,吕老师。”
“徐晓健,李振飞,你们先回去。”
李振飞不习惯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一面想着该如何帮洛知远一把,一方面又因为受吕志成的压迫太久,有了习惯性的畏惧与长久的心理创伤,手背发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有些茫然地擡头,看到洛知远朝他点点,又松了一口气,拉开门,朝外走去。
徐晓健倒是满脸失望,不甘心错过这样的好戏,遗憾地走出办公室,带上门,又将耳朵贴在了门口。
吕志成见两人离开,眯着眼睛,紧盯着洛知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想怎麽解决这个问题?”
“我想,现在该是吕老师想一想,要怎麽解决这个问题。这份材料我只是有个扫描件,原件可在孟景手中。”
“去年那笔测试费,报销下来了,一共十万,我转给你。”
“那笔测试费啊,都过了一年了,现在又是新的财政年了,才下来吗?”洛知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吕志成。
“我连利息一起给你,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但要怪只能怪陆查,把报销的额度占了……”吕志成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个人最是能伸能屈,虽然心里把洛知远这“欺师灭道”的东西骂了一千遍了,脸上还是浮出一些讨好的笑容。
从前他对着副院长和院长如何屈膝卑躬,现在那副姿态,对着洛知远摆出来,他也弯得下腰。
“这倒不用了,这些赃款,等到学校的处理下来,等到法院的判决下来,该怎麽处理在怎麽处理。”洛知远转身,坐在了茶几上,他微微擡头,看向吕志成,嗤笑了一声,“再说了,要不是当初吕老师用毕业的事,逼我交出十万,我也不会被逼无奈,晚上去酒吧打工。要不是晚上去酒吧打工,我又怎麽会认识孟景呢?”
洛知远笑盈盈的,吕志成却觉得一阵森寒从头顶往下降,直笼罩到脚尖,他几乎都要怀疑,时不时办公室的空调已经坏了,或者是玻璃窗掉了一块,让外面雪化的冷气侵了进来。
“说到底,吕老师还是我们的媒人。而且要是没有孟景帮忙,只怕现在我也没办法坐在这里和吕老师说话,是吧。”
“洛知远,我们师生一场,你就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这对你又有什麽好处?对孟景的公司又有什麽好处?”吕志成将手中的冷咖啡放在桌上,攥紧了拳头。
“当然——没有好处。”
“我可以给你好处。”吕志成肩膀微擡又朝下压,再次深呼吸,“你开个价吧,只要你说服孟景不起诉我,我从这个项目中拿到的东西,和你五五分,不,六四分也行,全给你也行。听我一句劝,你的家境不好,总要手里有些钱,你和孟景又不可能结婚,年轻人热情来得快,走得也快,只有自己握得住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我还可以给你写推荐信,我在国外有一些关系……”
“够了!”洛知远盯住吕志成的眼睛,憎恶与鄙夷,不加掩饰的倾泻而出,“吕志成,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为了往上爬,为了利益和虚名,就可以出卖正义和良知?”
“什麽正义……你就是年轻气盛。”吕志成躲开洛知远的眼神,气势一弱再弱,他靠在椅子里,像被人掐断了颈椎一样,朝後仰着头,眼睛里蒙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想法,但是,有用吗?我的重大发现,至今还挂着我导师的名字,那一篇Nature,有四个共同一作,我特麽连一个位置都没轮上。我说什麽了吗?还不是一步一步慢慢经营,走到了今天。你不过是重新走一遍我之前的路,甚至走得还轻松得多——实验室还有个李振飞,仪器设备没有短过你,老子当年测个样品都要去别人那装孙子,不比你过得难多了?”
吕志成握紧拳头,一锤砸在咖啡杯上。瓷片顿时四分五裂,鲜红的血和着黑色的咖啡液,留了一桌子,将洛知远拿过来的那些复印件,浸染得一片狼藉。
“老子往上爬,你跟着不也混得舒坦了吗?”吕志成瞪着眼,眼白里掺着红血丝,眼眶也一片通红,他伸手,将矮桌茶几往上一掀,又後退一步,坐在了滚轮椅子上。
椅子受力不匀,往後滚去,吕志成一个踉跄,坐在了倒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之中。
“凭什麽老子当年忍得,你们就忍不得了?非得要搞我,我容易吗?我这麽多年?我容易吗?”
吕志成仰着头,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他握紧了拳头,被碎片割伤的手掌,还在朝下渗着血液,滴答丶滴答,落在地面上那滩咖啡上,被一片浓厚的黑色吞没。
洛知远低头看着他,眼中并无胜利的喜悦,他的眼神变了又变,鄙夷丶悲悯丶无赖丶憎恶交错浮现,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家乡流传的水鬼的故事。
淹死的人会化作水鬼,身陷泥沼,不能投胎,直到他找到下一个被害者,作为替身。
吕志成是一只水鬼,他曾经试图溺死李振飞,试图将洛知远的脑袋,往这一汪污水里按。
但他不是第一只水鬼。
“吕老师,手上的伤口包扎一下,等一会,学校那边应该来人找您了。”
洛知远推开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撞上徐晓健的脑袋,他捂着额头跳开。
只见洛知远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在医药箱里拿了碘酒和绷带,扔在吕志成脚边,又从茶几旁的沙发上捡起刚刚被吕志成掀下去的笔记本,出了办公室,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