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卿看沈衡巧舌如簧,还真把他随口说的盐商的身份编了个天花乱坠,面对李梓山的询问试探不动如山,胳膊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双眼睛平静无波,随口回应的话都在一步步打消对方的疑虑。
“如果真的打通这条道路,我要七成。”沈衡手指微擡,夹了一筷子盐水鸭放在宋南卿的盘子里,拿起旁边的软帕,顺手接住少年吐出来的骨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分明是照顾人的事情,被他做起来却没有讨好感,反而带着一丝掌控在里面。少年吃饭的节奏和顺序,都在他手底下控制着。
李梓山是个人精,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在面对沈衡的时候却有种被对方看透心思的惧意,他晃了晃头,把心底那丝波动归于酒意上头,面上堆着笑道:“没有巡抚大人的允许,我也不敢擅自答应,分成之事都好说,能交二位这个朋友才是正经事。”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却有不速之客打乱了这派祥和。
军师府前,聚集了一群村民,他们手里擡着个破木板,上面是一个断了腿的中年男子,刚刚蹲在村口跟宋南卿说话的妇人赫然在列,嘴里嚷嚷着:“让狗官出来!我丈夫去修堤坝却被塌下来的碎石砸伤了腿,你们不付工钱却还要朝我们收修堤钱,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哎呦我苦命的孩子哦,年纪那麽小就要有个瘸腿父亲了,住着破茅屋吃着窝窝头,你们这群黑心的却在这儿宴请上了!”
青天白日的,门口那麽闹腾,多人都在围观,李梓山也没办法派人把他们直接赶走,对宋南卿沈衡露出了个歉意的笑。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二位想必没见过富饶地区也有这种百姓吧。”李梓山叹了口气,“今年水患大家都不容易,朝廷派了救济粮来,结果被他们半路劫走,不省着吃又怪官府不管事,这修堤一事本就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你们不知道这个妇人,十里八乡出名的悍妇,家里男人不出去干活,就想今天找人讹点钱明天让人赔点款,以此为生罢了,我都习惯了。”
宋南卿眸光闪过,点点头:“李大人处理便是。”
入夜,魏进在隐蔽处与宋南卿汇合,低头行了一礼,“陛下,奴才勘察过,河口两岸驻堤所用砖石出自名叫福鼎轩的砖石厂,但这个厂子早在数月前就举家搬移,不见踪迹。经奴才追寻,开设此场的人就是李梓山的小舅子,他们先是利用巡抚的特设成立砖厂,後把朝廷经费私吞,用劣质泥沙鱼目混珠,後把朝廷运来的上等材料悉数转移,发第二道财,等前几月洪水爆发堤坝冲垮才急匆匆弃砖厂而去。”
“李梓山的小舅子北上逃难,被我们的人抓到了,现在正被看押,他已经把实话全都吐露。”
宋南卿在夜色里沉默,而後道:“李梓山一届平民,哪里来的那麽大胆子,你刚才说他的砖厂是特设的?”
魏进点头:“是,筑堤救水一事为郗文康大人全权负责,他专门指定的福鼎轩。”
宋南卿想起李梓山府上的陈设,管家一脸骄傲说起郗文康设计的园林造景,心中有了些许思量。
回到房中,沈衡也刚从外回来,二人吹灭了外面的灯,一起坐在内室床上,暗色的房间里是两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先生你去和李梓山谈贩盐合作,有没有什麽新发现?”宋南卿把从魏进那儿得来的消息说了後,又问沈衡。
李府的客房布置也很清雅,想必是担心他们觉得不自在,弄了一个套间给他们暂住,两张床分别陈设,但二人却是挤在了一张上面。
沈衡垂手撑在宋南卿身边,像是从背後把他抱在怀里,“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李梓山对于贩盐一事胸有成竹,甚至对未来水路往哪儿通都表现得格外自信,他和郗文康关系不简单。”
宋南卿其实一直以来都觉得郗文康是清正之人,再加上之前在贾府母亲房中看到的那些信,至少郗文康是母亲心悦之人,情真意切,他不想破坏母亲心中那个故人的形象,纵使母亲已经不在人世。
他不想让母亲心悦之人的形象变成一个利用权力鱼肉百姓的人,那样的话,和他憎恶的贾良又有何分别。
所以只要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他不想提前下判断。
“过两日,李梓山说要安排我们见郗文康和浙江巡抚,到时候是虚是实,一探便知。”沈衡握住少年瘦削的肩膀道,“这几日因为此事烦忧,我看卿卿又瘦了,他们的确该死。”
宋南卿瘪了瘪嘴,“这里菜都是甜的,我吃不惯,而且只有米,没有面。”
沈衡轻笑,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馒头,递到宋南卿手边,“吃吗?”
少年眼睛亮了亮,“你从哪儿弄的?”
在李府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虽然这里招待是好,但他真的受不了天天都是大米,牙都软了,问过厨房也在街上找过,他们这儿就是没人做馒头。
沈衡把圆圆松软的馒头塞到他手里,道:“这是秘密。”
大盛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在黑夜里,坐在床边一人一个馒头干啃着,透过窗户纸,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天上的月亮,和咬过一口的馒头形状相似。
宋南卿咽下一口满是麦香的馒头,靠在沈衡肩膀上看着人道:“先生,我有点想哭。”
“怎麽,对馒头就那麽思念?”沈衡打趣道。
宋南卿摇摇头,语气认真:“以前我们两个人只能分一个冷掉的馒头,现在可以一人一个了。”而且是软的,温的,没有变成硬邦邦的。
大概是今夜太黑,灯也熄了,在黑暗里啃馒头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和沈衡第一次见面。
沈衡摸了摸他的侧脸道:“以後会有更多馒头,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宋南卿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以前我一直觉得京城不好,宫里不好,出来这一趟,我发觉没去过的地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麽好。”
“但有你陪着我,就算再不好,也变好了,我现在就很开心。”宋南卿凑近在沈衡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贴着人的脸蹭了蹭,“没有骗你,我最喜欢你了。”
不管是老师还是兄长,合作对象还是对手,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中,我最喜欢你了。
不管是京城还是异乡,江湖还是庙堂,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令人安心的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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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不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