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桢看着云天齐全须全尾地在自己面前蹦跶,原本沉郁的表情稍微缓和,甚至能看出唇角扬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还能在此相见,又见陛下安好,下官便放心了。”
云天齐身形一僵,幸灾乐祸的笑容消失了,他也不再故作夸张神情,安安静静立在沈珩桢面前,看了他半晌,终究释然一笑,就如年少时那般,用胳膊肘重重撞了他一下。
“怎麽样,这个皇帝,可不是那麽好当的吧?”
沈珩桢心中憋闷良久的那口气,这一刻似乎也终于得以释放出来,他随之轻轻一笑,自嘲道:“事情往往看着容易,做起来难,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刚愎自用,最後过犹不及,酿成恶果。”
说完他又看向云天骄,冲她抱拳行了个揖礼,“长公主殿下当初提点之言,下官并未领悟,当真是辜负了一片苦心。”
“哎呀,事情都过去了,婆婆妈妈的做什麽?经了判官审判,领了刑罚,赎清罪孽,回头又是一条好汉,你看我,如今火山地狱走一遭,不也是好好的嘛!”云天齐一把勾住了沈珩桢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提醒:“跟你说啊,兄弟我可都给你趟过路了,一会儿若是那判官问你,十八地狱想去哪里,听我的,就选火山地狱,我和里面的狱卒熟悉,回头还能帮你说说情,让你少受点罪。”
云天齐这边叮嘱得正起劲儿,沈珩桢身上却忽然发出一阵白光,灼得云天齐一阵疼,吓得急忙退後,大叫道:“妈耶,这什麽东西?!沈珩桢你怎麽发光了?”
肖严正拨着算盘计算重修殿宇的损失,这时注意到沈珩桢的异样,也看了过来,微眯起眼,“这是……天神之力?”遂不解地看向知微。
知微带着些嘲讽地嗤笑一声:“我看肖大人也不用费力再审这一案了,天上的神尊转世下凡,凡人躯壳死後自然是要回归神位,也轮不到咱们幽冥鬼蜮来评判了。”
自肖严担任判官以来,还从未经手过天神转世为人的案子,所以对这种情况并不了解。
其实准确点说,自从天柱被斩断,这数百年间除了沈珩桢以外,就没有其他天神转世下凡。神仙们都变得务实,忙着为自己筹谋香火,谁还有功夫再弄一套贬入凡间的戏码。想要维持这样的惩罚体系,也是需要耗费不少神力的。
肖严默默将算盘收了起来,对知微道;“那我这殿宇的损失谁来负责?”
知微大手一挥,“你报个账,直接从户部走吧。”
“哦。”肖严面色稍霁。
审不审案子的他倒不怎麽在意,只要有人拿钱就好。他见这里没自己什麽事了,看了看滴漏时间,马不停蹄往奈何桥去了。
至今,鬼王也没给他找到兼职孟婆的人选!
云天齐在这里眼巴巴等着看沈珩桢的判罚呢,见如今判官走了,心中十分不平衡。
“就这样?就这样?那老子受的这十年火山地狱之刑算什麽?算什麽啊?”
云天骄看亲弟弟这欲哭无泪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却未曾注意到一旁沈珩桢看向自己的眼神。
云天齐不高兴道:“长姐,你都不为我发声麽!”
“这有什麽办法,谁让你不是天神转世了。”云天骄见这个弟弟又恢复了当年的活泼,心中不免十分安慰,又对沈珩桢道:“小沈大人应该还有些时间,不如咱们一起吃顿饭吧,也算是为庆贺天齐刑满,为你送行。”
沈珩桢目光总是忍不住在云天骄的眉眼间徘徊,似在寻找那抹熟悉的影子,不过最後他的视线总会被知微阻断。
此时知微错身向前晃了一晃,刚好挡住云天骄。
沈珩桢回过神,他此时身上的神光已然消散,看着与先前无异,只是神元气息不可掩盖,他本不想在鬼蜮逗留太久,正欲拒绝,说出口的话却变成:“好,那就劳烦长公主殿下了。”
知微命人在宫中设宴,款待云天齐和沈珩桢。
云天齐这些年在火山地狱中受刑,几乎没吃过东西,虽然鬼灵无需进食,但他着实馋得狠了,面对满满一桌的美食,发出感叹:“还是姐夫好!”
知微本来对这两个人的到来十分不满,占用了他与云天骄的独处时间,虽不至于臭脸,却也不甚热情。蓦然听到这“姐夫”两字,一双桃花眼立时笑弯起来,当即命人再给云天齐添置些他爱的菜肴。
云天齐尝到甜头,叫姐夫叫得更欢了。
云天骄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没去阻止,她见沈珩桢面色淡淡的,话不多,一直自斟自饮,便道:“沈珩桢,你得罪了那麽多天神,此次返回天庭,恐怕不会好过,可有考虑过留在鬼界?”
沈珩桢执杯的手微顿,随即笑了笑,“多谢长公主殿下美意,不过我还有些事没做,必须要返回天庭。”
云天齐插话道:“你要做什麽?总不会继续搞你那什麽灭神的计划吧?清醒点吧,你自己就是天神,而且你怎麽可能当真将天下所有神明灭了。”
沈珩桢点点头,道:“先前我的确是钻了牛角尖了,所以此次回去,我并非想要继续灭神,而是向天尊请罪,并劝说他修订天庭律法,虽不灭天神,却要约束天神使用神力的自由。”
云天骄听得心生好奇,“可否具体说说,这律法该如何修订?”
沈珩桢道:“效仿人间,以律法约束天神,再以功德评估香客,什麽样的香客祈愿可满足,什麽样的不可满足,不可再唯香火论。”
云天骄点点头,看向知微:“这倒是与如今鬼界的做法比较像。”
知微却道:“小沈大人此法,听起来虽好,落实起来却难,未免过于理想化了。”
沈珩桢却心意坚决:“虽然难,但这件事总归要有人来做,天界不可再这般乌烟瘴气下去了。”
用过饭,三人送沈珩桢出幽冥鬼蜮,他们看着沈珩桢出了鬼蜮大门,便往回走。
可沈珩桢行至界碑处,却停住了脚步,忽然转身回望云天骄的背影,大喊一声:“欲梦!”
云天骄顿住步子,下意识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两人视线相对。
沈珩桢眼眶红了,也笑了,轻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是你。”
他又怎会认错呢?
即便感受不到她身上欲梦神元的气息,他又怎会认错。
可他什麽也没有再说,身形在华光中淡去,消失于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