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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第2页）

赵澍往那只接住了月光的手盯了一眼，须臾便回过头，淡淡又温和说道，“是的，将军，是光。”

墨荧惑依旧垂着眼眸，自言自语道，“我总以为光不过一念起一眨眼，一个连须臾都赶不上的东西。”

赵澍：“念起丶眼眨，都需要光景。”

他突然顿住，放开手中的缰绳，指着空中太白，说道，“将军，你看夜空中最亮的长庚星，它发出的光，走到云岫国，也是需要几个息的光景。”他又指了指空中一颗晦暗分明的星星，若不特地盯住细看，便很难发现，“而这颗星星，离云岫国便是更远了，此刻将军所见到的，已然是它几百年前模样。”

墨荧惑猛然阖上了摊开的掌心，似要握住了这清白月色，她唇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梢不羁爽朗的笑容，感叹道，“不怪什麽五百里加急，这光的速度快到我都没法想象，一光年，真远啊！跑死云岫国所有的马，还远远不够它一息的行程吧。”说完，她便揉了揉眉心，轻嘘了一口气。

双眸映着星汉，灿烂中又多了点别的东西，好像以前所受的种种苦难，在这光年间，忽然有了不值一提的渺渺之感。

她从小便对星空有种异样情绪在，墨荧惑说不出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温暖又冷清。

儿时，她发现父皇，批阅完奏折後，常会走到殿外，负手擡头，久久地凝视着满天星斗。高冷孤傲的背影，星河灿烂落在那人眼中，月光柔情似水流在他的肩上，墨荧惑看到，父皇劳累一宿的双眼，于此刻有了光。

他似在思念，似在眺望，似在等待，一个远方的古人。这一幕，深刻地烙印在墨荧惑心中，让她从小便好奇，这迢迢星汉中，到底有着什麽，给了父皇一种无形的力量。

直至父皇逝世前，墨荧惑才知道，每夜他远眺的都是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颗星星，叫夜阑星。在云岫国，无论夜多黑，都是看不到那颗星星的。而墨荧惑也才明白，为何在无星的夜里或是夜雨朦胧时，父皇依旧如往常，擡头静看，静默许久。

忽然，赵澍凝睇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墨荧惑见状，笑道，“怎麽，赵澍，我说错了什麽吗？无妨，你尽管说，往後还有很多要向赵公子请教才是。”

赵澍：“你说远。”

墨荧惑不解道，“是啊，不远吗？”

赵澍颔首道，“远，很远很远。”

墨荧惑茫然不明，继续说道，“是啊，很远很远。”

赵澍：“嗯。”

墨荧惑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嗯”了一声，心说，怎麽又是个“嗯”，到底什麽意思啊。难不成他们夜阑星人这个“嗯”字还是一个博大精深的字，里面还包含了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含义。

赵澍不说话，又是一个恭默守静光景。

墨荧惑云里雾里的想不通，她是说错了什麽吗，往常她哪里领悟不对，赵澍都会主动给她指出来的。方才，明明是自己哪里表述有误，为何他如此搪塞的。墨荧惑侧目偷看了赵澍一眼，一尘不染，淡漠肃然的侧脸，她又是不敢过问了。

马蹄声碎碎地响了进一个时辰，墨荧惑也琢磨了一个时辰，到底自己是哪里说错了呢。苦思无果，见夜色催更，清尘收露，便拉紧缰绳，停下来，对着衆将士说道，“大家暂且在原地轮流歇息，天明继续赶路。”

言罢，墨荧惑对着赵澍道，“赵澍，我们先歇一会，明早再赶回去。”

赵澍微微颔首，“好，听将军安排。”说完，赵澍便下马，寻了一处无人地方，正襟端坐闭目眼神。

墨荧惑不敢太靠近他，便寻了处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最近之地，靠着一块石头，席地而卧。

夜静，月明星稀，暗跫窸窸窣窣，顷刻入了耳。云昭军早是听习惯了这声响，好似儿时母亲哼唱的摇儿歌，间断却有节奏，带着动荡感，慢慢地入了梦。

赵澍却是不同了，本想闭目养神，奈何给这吟跫扰了心志，久久无法入睡将息。夜阑星地理环境丶引力状态和进化历程与这里的人毕竟都存在差异，这也导致了他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都异常敏感。

何况，赵澍常年游历在广阔星际中，那里，除了黑，便是静。赵澍已然习惯了无半点声响的生活，自从来到了此处，夜晚无事，他总会悄然无息地消失，跑到星浩里，以清汉为席，以绛河为被，安静地将息。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了不远处墨荧惑一眼，感觉到她呼吸已是渐入平稳，显为沉睡中。

须臾，赵澍面前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黑色球状体，与在苏臧城门前出现的一模一样，飘在半空中，吸入了黑暗却也融入了黑暗，倘若不细看，便很难发现这麽一个东西的存在。

只是，它比夜更黑。

刹那间，赵澍便随着漂浮在夜色中的黑色球状物，消失了。

消失瞬间，墨荧惑陡地睁开了眼，乌黑似夜的眸子，竟藏着一对云雾缭绕的深渊，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澍消失的地方略有所思，又一眨眼，却成了一湾柔净清明的湖水。

墨荧惑轻轻阖上双目，又浅浅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