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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之间的裂隙（第1页）

晨昏之间的裂隙

雨夜车厢内那句未能尽述的告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层层扩散，彻底改变了林晚星与江辰之间相处的气流。一种心照不宣的丶微妙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取代了之前那份界限分明的雇佣或朋友关系。

清晨变得不再一样。林晚星打开公寓门，门把手上挂着的不仅是温热的豆浆和恰好她喜欢的奶黄包，旁边还会多一小枝带着晨露的丶不知名但清香扑鼻的白色小花。

她拿起花，指尖传来微凉的湿润感，凑近轻嗅，一股淡雅的香气沁入心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被人小心翼翼珍视着丶超越了协议范畴的用心，像一缕暖流，在她冰封已久的心湖上缓缓流淌。

在办公室的时光也染上了新的色彩。江辰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了，他有时会坐在靠窗的那把旧扶手椅上，就着午後的阳光安静地阅读编程相关的书籍，或者用他那台屏幕有点轻微碎痕的旧平板电脑处理他自己的事情。

屏幕亮起时，那张她强行设置的丶两人头挨着头的搞怪合影壁纸，在素色的程序界面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扎眼。

林晚星偶尔从繁复的古籍批注中擡起头，目光穿过书堆的缝隙，能看到他对着屏幕微微走神的侧脸。秋日柔和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常常紧抿的唇线，那神情里有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专注，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他在房间里的存在，那沉稳的呼吸声，书页翻动的轻响，都成了她工作背景音里令人安心的一部分。

傍晚的散步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秋意浓得化不开，法国梧桐的叶片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然後决绝地脱离枝头，在风中旋舞着，最终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柔软的地毯。

他们并肩走在落叶上，脚下发出沙沙的脆响，像季节在为这静谧的时光伴奏。他依旧沉默居多，但身体语言却诉说着更多，他会不动声色地走在靠近车流的一侧，用身体构筑一道无形的屏障；会在她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丶带着寒意的秋风缩起脖子时，极其自然地将本就坚定倾向她的伞面压得更低一些，任由自己的另一边肩头承受雨丝的侵袭。

林晚星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无处不在的体贴与温暖。她开始习惯性地在遇到任何琐事——小到打印机卡纸，大到需要查阅某个生僻的线上数据库时，第一个想到他。

她甚至在他生日那天，精心挑选了一个更轻薄丶性能更好的笔记本电脑送给他，并固执地丶带着一点隐秘的占有欲和确认意味，亲手将自己与他的那张合影设置成了锁屏壁纸。看着他略显僵硬却并未拒绝丶甚至眼底闪过一丝微光的模样，她心里会泛起一丝掺杂着甜蜜的酸涩，仿佛在湍急的河流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然而，这甜蜜如同包裹着薄纱的利刃，越是温暖，其後隐藏的刺痛便越是清晰。每当夜深人静独处时，白日里被忙碌和依赖感暂时压制下去的负罪感，便会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破土而出，疯狂缠绕她的心脏。

沈逾温和包容的笑容，他们曾一起趴在咖啡店桌上，用笔画下的丶有着明亮落地窗和满墙书架的未来的家，那些未能一同踏上的旅程丶未能一同实现的愿望……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她白日贪恋的暖意。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可耻的窃贼，窃取着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柔，背叛着那段刻入骨髓丶融入血肉的过往。这种强烈的撕裂感，让她在白天面对江辰无微不至的关怀时，笑容底下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和游移，仿佛戴着一副精致却沉重面具。

江辰何其敏锐，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那如同潮汐般起伏的情绪。她有时会看着他带来的丶搭配好的早餐发呆，眼神却空洞地穿过食物，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有时在并肩散步中，前一刻还就某个话题轻声交谈，下一刻却会突然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被一层无形的丶冰冷的屏障彻底隔绝；在他尝试借着讨论一个问题，更自然地靠近一些时，她的身体会有一瞬间几不可察的僵硬，随即又迅速恢复常态，但那瞬间的疏离，已像刀锋般划过他的感知。

那份由雨夜拉近的距离，仿佛又被一种更强大的丶源于过去的力量悄然推开。他能感觉到，有一道阴影，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沉重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穿透丶无法取代的存在。那个依旧散落在茶几上丶未曾再动的未完成星空拼图，像一道永恒的丶沉默的伤疤，日日提醒着他那个无法逾越的过去。

这天下午，秋阳煦暖，透过百叶窗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试图驱散室内某种无形的低气压。江辰将一份刚整理好的丶条理清晰的文献综述初稿递给林晚星。她接过，公式化地道了谢，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湛蓝高远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丶反复摩挲着纸张边缘，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郁，那是再多阳光也无法穿透的阴霾。

江辰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沉默地站立了片刻，终是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麽：“林老师，”他斟酌着词句，目光沉静却有力地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你最近……似乎总是不太开心。”他顿了顿，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如果……有什麽是我能做的，或者……你愿意说一说……”

林晚星像是被从某种沉溺的思绪中猛然惊醒，倏地回过神。她迅速低下头，避开他那双过于清澈丶仿佛能直直看进她心底秘密的眼睛，假装忙碌地整理着桌上早已叠放整齐的书籍，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丶过于轻快的节奏，甚至显得有些突兀：“没有啊，真的没有。”

她连连否认，手指紧张地蜷缩了一下，“可能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天气转换，有点容易累而已。”她无法直视他，无法告诉他，她那沉重的不快乐，她那无法排解的挣扎的根源，

江辰看着她明显回避的姿态，看着她因用力攥紧书角而微微泛白的指尖，眼底那点微弱的丶试图靠近的希望之光，缓缓地丶彻底地熄灭了。他没有再追问，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未曾溢出，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声音低哑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他转过身，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笔记本，屏幕上的代码符号冰冷地跳跃着，却再也无法映入他的脑海，只倒映出他眼中一片荒凉的沉寂。办公室里那片原本温暖的阳光，此刻仿佛带着千斤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也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清晰地勾勒出两人之间那道正在无声蔓延丶深不见底的裂隙。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苏晓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份项目数据报告抓狂。竞标案进入了白热化的冲刺阶段，这份报告里涉及一部分简单的丶关于不同人群对某类新兴健康産品认知度的统计数据交叉分析。原本合作的数据顾问临时掉了链子，这点看似不大的小问题，此刻却像卡在精密齿轮里的一粒沙子，足以让整个项目的进度陷入僵局，又不值得大动干戈去紧急聘请新的外包。

她烦躁地揉了揉早已凌乱的头发，感觉太阳xue突突直跳。目光在手机微信列表里漫无目的地逡巡，最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定格在那个线条简洁丶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听诊器头像上。自从上次收到他那条客观到近乎冷酷的感冒病程说明後，两人再无任何交集，关系仅仅维持在医院走廊里偶然遇见时丶能够勉强点头致意的丶脆弱的平静。

挣扎再三，竞标案最终期限的巨大压力终究占据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打气，然後点开对话框，指尖飞快地敲打，努力使自己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纯粹公事化，不掺杂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私人情绪：

「陆医生，抱歉打扰。工作中遇到一个简单的数据问题，关于A丶B两组不同背景人群对X産品认知度的统计显着性差异判断，样本量不大。不知您是否方便，仅从统计学角度帮我做个最基础的确认？附件是简化後的数据表格。」

信息发出去，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那是什麽烫手的东西，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分。依照他那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风格，最大的可能性是石沉大海，或者，运气更差一点，收到一句冰冷的丶基于“效率”和“界限”的拒绝。

然而，大约在令人煎熬的半小时後，手机屏幕竟意外地亮了起来。

陆子昂回复了。没有称呼，没有表情，没有任何寒暄铺垫，直接切入主题，精准得像手术刀：

「收到。数据已查看。针对此类型离散数据及你的分析目的，采用卡方检验进行独立性分析更为适宜。计算过程概要如下：……」

下面是一段清晰列出的公式丶代入数值的过程，以及最终得出的P值。紧接着是毫不拖泥带水的结论：

「根据计算结果，P值大于0。05，表明在当前样本量下，A丶B两组的认知度差异不具有统计学意义。注意：此结论严格基于你提供的数据，样本量小是主要限制因素，外推至总体需保持谨慎。」

逻辑严密，表述精准，完全是一份标准化的丶去掉所有情感色彩的数据分析反馈，没有任何超出问题范围的丶哪怕是出于礼貌的赘语。

苏晓看着这条回复，虽然内容干巴巴得像脱水蔬菜，但确实精准丶高效地解决了她的难题。她松了口气，立刻回复：

「明白了，非常感谢陆医生，帮大忙了。」

很快，几乎是秒回，那边来了几个字：

「不客气。」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干净利落得像手术缝合後剪断线头，不留一丝多馀的牵连。苏晓看着那简洁到极致的对话记录，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泛起一丝淡淡的丶空落落的失落。这似乎就是他划定并坚守的丶最“安全”也最“高效”的交流疆域——纯粹的丶基于知识和逻辑的工具性互助。她甩甩头，试图将这点莫名涌现的情绪抛开，重新将全副精力投入到竞标案最後的攻坚战中。

窗外的天色，在无人察觉间，已悄然由明亮的午後转为沉静的黄昏。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缓缓四合，温柔地吞噬着白日的喧嚣，也酝酿着更深的情感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