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奴浑身一震,大叫一声,背后的百臂挣破了数重红绸,血淋淋地向他伸来。
“红绡娘子……若能得娘子一诺,仆便是粉骨碎身,也在所不辞!”
“是么?”谢泓衣目光却亮得寒,“磨勒,还远远不够,你连这道门都出去不,还想带我走?你不是心系菩萨么,它为什么不肯多赐你些力量,好让你得偿所愿?”
他向来是蛊惑人心的高手,尸位神根本不待他说完,便再不吝惜于神力,披帛上渗出无数猩红粘液。
这头灌顶,那头昆仑奴也涨红了脸孔,拼命摄取着这精纯至极的力量,百臂化作螯肢,高擎着无数旗罗伞扇之类的吉物,身影和应天喜闻菩萨渐渐重合。
到了这地步,他早已彻底沦为了尸位神的分身,一举一动尽受菩萨掌控,百余条手臂挥舞着婴绣球脐带,向窗边抛去。
谢泓衣一把将银钏推回肘间,驱逐了红绡皮影,目中泛起一点儿森寒笑意。
时机已到。
终于上钩了。
尸位神虚妄无形,杀起来何其困难。他便反过来,借座下恶鬼,将它活活抽空!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遂。
昆仑奴仰天长啸,一股极度狂躁的热意冲天而起,楼中宾客也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冲撞在一处,野兽般缠斗着,出惊天动地的拍影声。
灯笼应声熄灭。
昆仑奴身形再度暴涨,谢泓衣的手腕一翻,一道劲悍身影便袭入血雨般的披帛间,落在了金鼓上。
轰!
鼓声雷鸣,鬼乐师们手中的乐器跟着一振。
“这会儿想到我了,”单烽道,食指勾住红线,目光微微眯起,“黑朋友被你祸害得不轻啊,又轮到我了?”
谢泓衣道:“击鼓奏乐,莫管其他。”
尸位神当前,莫管其他?
这四个字不可谓不自负,只是由他口中说出的话,仿佛天然就有着冰玉相击一般,冷定而不容置疑的意味。
说话间,他以五指按在红线上,轻轻揉弦,单烽半边胳膊一酥,莫名心领神会,踏着金鼓飞奔起来。
“谢泓衣,当好我的眼睛,别死了!”
犼体金光爆,他陷入了极度的专注中,眼中只剩下方才熟记的七声方位。
金鼓被踏响,那些鬼乐师受其指引,曲调也生了改变。
西南十五步,宫音。
右转三,变徵。
左错身八步,踏羽入商,由轻转重。
每一步的落点转瞬即逝,昆仑奴的追击更是如影随形。百道掌影如暴雨泻地,把他扑成了其中的一叶漂萍。稍有闪失,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他只是狂奔,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至于后背,就全然交给那一缕红线。
多少年不曾有过这么酣畅淋漓的配合了?
红线轻轻一剔。他是谢泓衣指下风雷迸的一柱断弦,整个人悍然拧转,和昆仑奴的手指错身而过,又乘着掌风腾空而起。
曲调从生涩,慢慢变得流畅。
谢泓衣更以他为棋子,在无边杀气中越下越疾。他得以化作暴雨中的一枚水银珠,在红绸与金鼓间所织成的水天之间粼粼折射,身形模糊到了极致,唯有一串串惊涛骇浪般的鼓声,和乐师手底下倾泻而出的旋律。
乐声流淌出的一瞬间,不光是谢泓衣,就连不远处的楼飞光也是一怔,双目微微睁大了。
“好熟悉……”
这会儿出神显然不合时宜。百里舒灵用灵草护了他一把,扯开扑过来的几道掌影,道:“小心!木头,你在看什么?”
楼飞光道:“魍京娘子怎么在听?”
影子在乐声的指引下,重返云韶楼外,像受了某种刺激般,中央的人影不时浮现,仿佛挣扎着辨认着什么。
这一支俚俗小曲,乍一听不过寻常。
闻曲者亦浑浑噩噩,仿佛只有一团隔世而来的执念。
百里舒灵心中一动,难道曲中有什么故旧之情,能以此来安抚娘子?如果真能奏效……
楼飞光手里的长剑,突然颤抖了一下,端正到木讷的面目轮廓,突然变得可怖起来,活像是被激怒了的豹子。
“我听出来了,怎么会是这支曲子?”
没有哪个风灵根,能不为它而激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