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朦朦胧胧有了边界感以来,就一直是这样。
谢霓隐约知道,有可怕的错误正在生,那会是让他极度崩溃,根本无法承受的。但单烽又拼命克制,白日里,除了过度的保护欲,便是竭尽所能地哄他开心。
他依赖单烽,亲近单烽,却不相信单烽和自己骨血相连。仿佛眼前人有着另一张沉默的脸,苦苦等待着他,让他莫名心悸。
单烽握着他的头,用指腹慢慢地捻过。这时丝也像他身体的轮廓,变得敏锐无比,不等这寒意化为实质,他就听到单烽喃喃道:“你什么时候才长大?”
话中的意味,让谢霓悚然一惊。
他不能再装睡了,只作刚刚醒来的样子,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父王?”
霎时间,单烽的呼吸凝滞了,咬紧牙关,又听他唤了几声,这才松开他的丝,替他把锦被掖好了,慢慢拍着他的肩背:“不怕。父王看着你。”
谢霓已意识到,“父王”两个字,就是二人间最有力的锁钥,能让夜里隐现的怪物,变回白日任性却慈爱的君王。
但他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不知道那无形的锁链已勒进对方的皮肉中,让对方痛不欲生,每一次沉默、退让,都激起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直到弓弦俱断的一刻!
谢霓像儿时那样,把手缩进被子里,脸也慢慢沉进去,刚到一半,单烽已向他俯下脸:“怕我?”
谢霓索性伸出手,十指穿过单烽的头,按揉起来。粗硬的头扫在谢霓脸上,痒痒的,让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单烽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被另一种奇异的光芒所取代:“也好,长大了,你就心事重重了。”
谢霓道:“父王,你鬓间有白了。”
单烽脸上的表情立刻消失,坐直了身,恨声逼问道:“我老了?你要为我修陵墓了?或者等不到我死,就要从楼里跑出去,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最好再来几个火灵根,给你做将军!”
谢霓已学会不听他的疯话,道:“父王,你忧心太过了,也该去王城之外走走了。”
单烽撑着脑袋,摇头道:“我会把你锁在楼里的。我控制不住。太危险了,前两年的事情要是再出现一次——”
他眼睛里血光涌现,神情极为可怖。
谢霓立刻想到了那让人作呕的景象。
两年前,有雪练埋伏在翠幕云平下,意图行刺长留王,当时单烽恰好头痛症作,神情恍惚地盯着他,是谢霓闪到单烽面前,出手斩杀那雪练,脸颊上被冰屑刮出了一道淡红的伤痕。
单烽当即暴起,相干人等全部被劈杀,与雪练同行的挑工,也被剁成了肉泥,且株连极广,整条山路皆被血泥涂遍,草木膏肥,见风狂涨,数月后还带着血腥气。
更让谢霓难以置信的,还是单烽不假思索的举动。
单烽脸上没有任何被维护的喜色,只是逼视着他,在众目睽睽下,吮干了他脸颊上的血痕!
那之后,单烽很是了一阵时间的疯,皆是谢霓拦着不放,父子二人也没少起冲突,谢霓听诸臣劝谏,决意搬出虹辉楼,却被单烽锁在楼中半月之久,差点怒急坠楼。单烽一边流着泪,用脑袋撞着墙,一边从门窗上卸下百来斤的玄铁巨锁,还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后来,单烽便正常许多了。
时隔两年,单烽突然提起那件事,谢霓心中也是一凛:“父王,您不会那么对我的,对吗?”
单烽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安慰他,而是道:“手给我。”
谢霓便将手递给他,单烽抓着他肘上冰凉的安宁钏,就像抓住浮木一般,慢慢吐出一口气,古怪道:“就像这样,多多念咒,一口一个父王,将我箍作人形。我又能如何呢?”
说话间,楼外檐铃作响,传来了宫人的报喜声:“恭喜王上,天妃有喜了!”
单烽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睁大了眼睛。
第229章钏心通明
翌日,又一道惊雷般的消息,几乎震翻了整座长留宫。
天妃再度有孕,长留王探访天妃宫,本该是重修旧好的良机,王上却惨遭天妃怒劈三剑,伤可见骨,是被药修们用步辇扛回去的,长留王悻悻地,一声不吭,血却流了满街。
大概是长留王对小太子的所作所为,传到了天妃的耳朵里。
谁都不知道,这些鲜血会不会带走长留王所剩无几的理智。
虹辉楼俨然成了风暴的中心。宫人们既畏惧,又好奇,眼看着药修们如救火一般冲上冲下,终于带来了长留王苏醒的消息。
长留王果然雷霆大怒,许多素衣道子封锁了天妃宫,原本的宫人或被撤换,或被押入牢中。常年给天妃调理身体的药修,更是没了踪影。
这么一来,一道更隐秘而不祥的传闻,便暗中滋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