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时端庄规矩,但每次刚起床的时候,都会在床上舒展一下身体——其实就是伸一个懒腰。
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会把两条手臂都举过头顶,两条腿也伸直出去,连两只脚尖都会一起探向远处,胸腹微绷,整个人忽然变得很长,喉咙里也会发出轻轻一响。
陆宁远了无睡意了,感到什麽东西又要从喉咙中冒出来,连忙紧紧闭住了嘴,手在被子上抓得紧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刘钦道:“睡得好麽?”
“嗯。”刘钦应了一声,坐起来,低头发现腰间玉佩的穗子缠在了一起,拿手晃晃,没有晃开,又晃了晃。陆宁远忽然按住他手,低声道:“我来。”
他平躺在床上,两手只能擡起一点,但是刚刚好可以够到它;手指无力,做不了别的事情,但也刚刚好够解开绳结。
他从枕头上半擡起头,拿有点哆嗦的手指,认真摆弄好一阵子,终于解开了,松手让它贴回刘钦腰间,又轻轻理了两下,向刘钦看去。
刘钦没有道谢,把玉佩拿起来晃晃,对他微微一笑。
陆宁远心中的东西胀开了。
现在他知道李椹没有信守诺言了,但还是准备亲口对刘钦说。下意识地,他看看别处,又看向刘钦,忽地擡起只手,把刚刚才被他理顺的佩玉抓在手里。
“雀儿哥。”
他忽然道。看着刘钦神色微变,眼中有什麽轻轻一跳,却也没改口,把手指又收了收,“你还需要我吗?”
刘钦盘膝坐在旁边,低头看他。
陆宁远既然开口,只能一气说完,“我不知道怎麽爱你,怎麽做你会开心丶我还……能不能做到……你丶你能……告诉我吗?”
刘钦坐在床上,却好像正在一叶舟中,被水波轻晃着不住摇动。他没有马上回答什麽,看神情好像正在发愣。
即使从李椹处已经知道一二,亲耳听陆宁远说出,他仍是心潮浪涌,久久不能回神,只觉手脚一时微微软了,却不像刚得知陆宁远出事时的那刻。
他一直以为,陆宁远不如何看重他,不,不是不看重他,而是不如何看重他的爱。
曾经他做太子时,陆宁远舍命救他,是因为曾杀过他,後来做了皇帝,陆宁远对他如何,也都是忠臣所为。
睢州围解之後,陆宁远不来找他,等他受伤之後,却又伤心呕血,史书间志虑忠纯之臣,便都是像他这样。
自己爱他丶不爱他,他也都会这样做;不是陆宁远,就是换成周章丶换成薛容与,恐怕也都会如此。
但後来他说了分开,陆宁远不从,承诺以後待他仍如往日後,陆宁远竟然还不同意,而且伤心成那副样子,就好像没自己不行,那时刘钦当真是有些惊讶的。但惊讶之後,他又心中不解。
陆宁远需要什麽?他需要自己来实现他两世的志向,就像自己也需要他一样。开疆展土,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天下事就是这样,半由天子半由臣,他和陆宁远,谁也缺谁不得。
那除此之外呢?
陆宁远需要他什麽?除了要他回他的信丶吻他丶爱他丶不同他分开丶不娶妻丶不爱别人之外,陆宁远真正想要的,竟然是要自己因为他而开心,是自己需要他。
一旦发现自己做不到了,这样的痛苦竟会将他压垮……为什麽如此呢?
刘钦心中一片茫然,好像被推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遍寻不见道路,有一瞬间,心中发慌,但陆宁远看向他的眼神太紧张丶太期待丶又太热切,只是要他解开自己身上一个绳结,他就禁不住将浑身都放松开了,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神色,那如果他知道……
刘钦缓缓回神,向陆宁远招了招手,让他凑近自己。
他真残忍,陆宁远拼力从枕头上擡头,也只把自己卷起一点,因为用力,肚子那里更是一阵剧痛。
等他挣扎过两下,刘钦才伸手按住他,随後自己低头过去,在他耳边道:“你还记得我刚登基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了,你刚回京的那天麽?”
陆宁远点点头。
“我的椅子下面有暗格,里面装着弩。你不打招呼忽然冲过来,当时我的手都放在那上面了,结果你伸手抱我……”刘钦道:“我就把手放开了。”
“和你武艺高低丶那时候拥兵多少都没关系,只是因为是你……我那时,忽然就什麽都不怕了,也什麽都不想了。”
“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明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听见,刘钦还是把声音压到最低,像是在陆宁远耳边吹气,“我很喜欢被你拥着丶抱在怀里,让你的手在背上轻捋……会很放松,好像没力气,什麽都不想做了。”
陆宁远陡然把眼睛睁得大了,片刻之後,忽然像是一只掉在岸上的鱼,向着刘钦挺身扑腾起来,挣动着手脚想要起身,可浑身只有两条手臂能擡起一点。
刘钦知道他要做什麽,折起两腿,以一个跪伏的姿势低下去,身体轻轻贴在他胸前,让他能把虚弱的手臂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这样……”刘钦轻声道:“但你现在身体太差了,我来抱着你罢。”
陆宁远却好像没听见後面,仍是奋力收紧两手,抱住他,一时咳丶一时喘,胸腹翻涌,又险些呕吐,一阵阵道:“我不知道……要是……要是……雀儿哥……”
刘钦忽然在他脸上咬了一下。
“雀儿哥……”
刘钦又咬一下。
陆宁远把嘴闭上了,想象自己翻身起来,把刘钦整个人抱在怀里,刘钦的头枕在他胸口上,他的两条手臂则紧紧拢在刘钦身上,他要一只手按着刘钦的腰,另一只放在他背上,沿着他的脊骨轻捋下来。
又想象把刘钦抱在膝头,刘钦枕着他的腿,是他的左腿,他的左手抚着刘钦的头,右手放在他腰间。他不会用太大的力气,但也不抱得太轻。他给刘钦读奏疏,刘钦闭眼听着,过会儿就在他怀里悄悄睡过去了。
他还想象睡觉的时候,他从後面抱着刘钦,因为自己比他更高,膝盖伸出,就会顶弯刘钦的腿,把他整个人团在怀里。他的胸口贴着刘钦的背,贴得不算太紧,感受不到心跳,但刘钦每一次吸气,扩张的肋骨就会轻轻摸他一下。
他想着想着,喉间一阵激流,浑身轻抖,竟然眼前一花,就此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人不会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所以,小鹿後面的想象,都是发生过哒!
-林九思:(皱眉)病人不能太激动!!
-于是麻雀被打包送回开封
-小鹿再醒来:天塌了
-这下不会太鸡冻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