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十多天路,紫铜关的轮廓终于在风沙里显出影来。秋灵站在马车上,望着沙地后方那片熟悉的城关,瞳孔微微收缩——久远的记忆像被风吹散的沙画,一点点在脑海里拼凑成形。
那年她还抱着“拉个敌人共赴黄泉”的念头,跟着邓中将从紫云城出,一路往紫铜关赶。队伍刚出城门没多远,她就把这支部队看了个大概。
邓中将身后,是四五千人的先锋队。清一色的玄黑军装,外面罩着特厚的铁甲,左手持盾,右手握刀,队列排得像用尺子量过一般齐整。士兵们腰杆挺得笔直,哪怕汗水浸透衣襟,行军时也只有铁甲相撞的轻响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连呼吸都像是经过操练,没半分多余的动静。秋灵当时就混在这队伍里,铠甲磨得锁骨生疼,也咬牙没吭一声。
再往后,是后勤保障队。马车尾相接,上面堆着粮草和水囊,由正规军护着,走得稳当。
队伍最前面,却是另一番景象。百来号人被邓中将的亲兵押着——没错,是“押”。他们虽也穿着军装,却没披铁甲,手腕被草绳串成一串,有几个还带着枷锁铁链,背上压着沉甸甸的包裹,手里连根木棍都没有。左右两边,亲兵握着刀,谁要是走慢了、哼唧了,或是东张西望,上来就是一脚,那架势哪是对待同僚,分明是押犯人。
秋灵眼尖,在那堆人里瞥见了吴福根的脸。她心里瞬间明了——这是刑徒兵,可不就是囚徒吗?
刑徒兵押去前线送死,倒也常见。真正让她费解的,是刑徒兵身后那拨人。人数不多,二三十人。
这群士兵穿得乱七八糟:有披铁甲的,有套皮甲的,还有只穿件单衣军装的,跟先锋队的统一着装比起来,活像从各个队伍里凑来的散兵。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有人赤着手,有人攥着没带鞘的大刀,有人扛着斧子,有人甩着铁棍,还有个壮汉扛着柄大锤,锤头磨得锃亮。
队伍里高矮胖瘦什么模样都有,纪律更是松散得离谱: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昂挺胸,有人满脸兴奋,有人面无表情,还有人缩着脖子畏畏缩缩。走路倒是不拖沓,可哪有半分队列的样子?甚至有个瘦猴似的家伙,竟一边走一边解了裤子,旁若无人地尿起来。
那场景,活像一群土匪打劫完,正浩浩荡荡往窝里返。
奇怪的是,没人管他们。别说亲兵了,连骑马走在他们身后的邓中将也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要这群人肯往前走,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秋灵当时看得一头雾水,攥着刀柄的手心都沁出了汗。她在先锋队列里练了三个月,早被“整齐划一”刻进了骨子里,哪见过这等兵?这到底是群什么人?是来打仗的吗?
走了大半日,日头爬到头顶时,队伍终于在一片背风的土坡下停了脚。先锋队的士兵们立刻在指定区域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哪怕休息也透着股规矩劲儿,静等后勤队送饭来。刑徒兵被亲兵赶到一处低洼地,依旧用草绳串着,像圈牲口似的看管着。
唯有那群乱糟糟的士兵,彻底没了章法。有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晃悠;有人往旁边跑了十来步,二话不说就脱了裤子蹲下去;更有个络腮胡大汉,竟原地就解裤子。
“你往边上去点!”邓中将骑马从旁经过,无奈地道“拉在这儿,臭气熏天,等会儿怎么吃饭?”
那大汉侧头瞥了他一眼,嘟囔道:“你不早说。”竟就那么光着屁股,挪了十几步才继续“排污”。完事提上裤子就回了队伍,往地上一躺,对自己留下的污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其他人也差不多,拉完就拍屁股回来,没人想着埋。最后还是亲兵皱着眉,指挥着刑徒兵拿着铲子,挨个把那些“黄金”埋了。
秋灵看得目瞪口呆,刘云澈教他们的规矩还在耳边响:“行军、开战的时候,哪怕憋到洪荒之力爆,也得给我憋着!敢随地大小便,军棍打断你的腿!实在憋不住,就拉裤子里,绝对不许影响纪律。”就算中途休息想方便,也得先打报告,经允许后去指定区域,以队为单位解决,完事还得自己埋好。
可眼前这群人,简直是无法无天。她忍不住侧过头,小声问身旁的刘阳:“刘阳哥,这到底是什么兵?比我们刚入伍时还没规矩啊。”
刘阳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是‘怪人队’,也算先锋队的一部分。百分之九十都是战斗疯子,单挑一个能顶仨,可就是没法团队作战。一开打就红着眼乱杀,敌我都不分,脑子有点……嗯,不正常,根本管不住。”
他顿了顿,无奈地摇摇头:“对他们的训练,就只求能在仗打完时停下手里的刀,这就算成功了。至于整齐出击?嗨,反正开了战连亲爹都不认,教规矩也是白搭,能守点基本的就不错了。”
秋灵听得嘴角直抽,这哪是士兵,分明是一群没拴链子的猛兽。
“不过……”刘阳忽然压低声音,眼里闪过一丝羡慕,“我们队里要是有特别拔尖的,也有机会进他们队。除了打仗,其他事都能不管不问,自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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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灵没接话,只望着那群躺的躺、坐的坐,甚至还有人在互相掰手腕的“怪人”,心里头五味杂陈。她在训练场上被规矩磨得骨头都快断了,可这群人却能凭着一身疯劲,活得这般不管不顾。
正怔着,后勤队的饭车轱辘轱辘推了过来。先锋队的士兵们依旧坐得笔直,等着按序领饭。而怪人队那边,早已一哄而上,围着饭车吵吵嚷嚷,跟抢饭似得。邓中将看着,也只是摇摇头,没再多管。
先锋队的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领饭,没有半分喧哗。连饭桶属性的刘阳等人也不例外。秋灵端着粗瓷碗,看着碗里的东西,眉头微微蹙起——那玩意儿看着像粥,颗粒分明,却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触手一片冰沁,在这大热天里,竟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这粥……怎么刚煮好就凉透了?”她忍不住小声问身旁的刘阳,指尖碰了碰碗沿,确实没有半点温度。
刘阳正低头吞咽,闻言抬了抬眼:“这不是粥,是糒。用糯米蒸熟了再晒干,行军时带着当干粮用,用清水泡开就能吃,省得生火。”
秋灵恍然,又追问:“是没法生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