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受囚的人,但她这副模样倒比多年前的他淡然得多了。就在眼前人沉静的注视下,辛巴德轻而易举就解开了扶手上的镣铐。
他含着笑,开口的第一句并非问候,却也是问候:“孕育在你体内的愁郁,可有得到消解?”
赫尔加未语。
“从你还是花楹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你的身上积压着一种难以追溯的东西。”他牵起她的手,她的手腕光洁,并没有留下被禁锢过的痕迹,这说明他没有来迟。
他低声说:“可你不愿说,我也只能由着你去做这些危险的事了。但不要把我的担忧置之不顾,赫尔加。”
对方还是没有应答。
渐渐昏暗的寂静之下,辛巴德的耳中却是嗡嗡不已。每次见到赫尔加,体内那个声音总是会说一些蛊惑人心之辞。这些天读取了他的记忆之後,那个家夥便在不断怂恿他做一些他断不可能会去做的事情。
然而,从大卫那得知了自己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真相以後……他能接受赫尔加的隐瞒,却不能接受她宁可压抑内心,忍受某些她从诺伦那得知的痛楚,也要选择缄默。
“我对于你,是书中的人物吗?”他不禁开口问道。
他的这句诘问来得太过令人意外,但对于赫尔加而言,这又该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从神明那获知了未来,辛巴德亦能从大卫那获知神的过去,从而推测未来。
不过,他所说的这一句话还是令她觉得不快。这个自以为勘破命运的命运之子,又妄自揣测出了什麽不曾存在过的虚假事实呢?
在她内心起伏之际,辛巴德的叹息又缓缓传入她的耳中:“我对于你是书中的人物,可你对于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麽多年来,辛巴德的心情一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十年之长,十年如何不长?七海霸主辛巴德曾为自己着传扬名,也曾用这时光利刃凿开一本怀旧的秘闻录。
赫尔加,赫尔加——
他过去曾高喊过无数次的名字,他在深夜里摩挲过无数次的名字,她是活人,她是活在他心中的人,她又是被他呕心沥血书写的人。
赫尔加……
成王数十载,每当他轻唤这一声,这个名字的主人便会离他远一分,离现世远十分,而後在他的记忆深处越发清晰。他枕着幻想入眠,总能梦见今时今分的梦是诀别之梦。
我对于你,是书中的人物吗?
“——从来都不是。”
辛巴德所牵拉的那只手反客为主,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并擡头逼视着他,眼中夹杂着怒意。
……什麽书中的人物,她还没原谅辛巴德擅自替她写了那麽一本荒谬的书!
那本秘闻录,虽和魔杖魔法书等物一并赠予了她,可她在作为“花楹”离开辛德利亚之前,还是把那本书偷偷放回了辛巴德的床边。
他是个蠢人,一旦有了想要与谁长久的想法,便会毫无安全感;他又是个强欲的傻瓜,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远远做得不够。在强烈的责任心作祟下,她所认识的辛巴德很喜欢做出种种符合个人特色的自我安慰之举。此刻就是最能凸显他傻瓜的时候。
她很早之前就已经说过了,那个故事已经很旧了,他们都不是书中的人物……她已经骂累这个人了。
盯着辛巴德,她一字一顿道:“看着我。我现在就在这。我不是幻影。”
是的,她不是幻影,他牵住的那只手霸道得扣入他的掌心,滚烫的温度并非来源于梦中的狱火,而是来源于眼前人相合的指尖。
辛巴德想要开口说些什麽,却被身後不适时的声音打断了:“辛巴德大人,赫尔加小姐有被解救下来吗?”他转过头,是练白瑛,她面上展露的慌张神情似乎也意识到了她来得不是时机:“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见赫尔加皱眉盯向来人,辛巴德解释道:“白瑛殿下是此次帮助我们打开了通往洛昌之地的「盟友」之一,若非有值守北天山的她甘愿开放门户供我们出入,萨桑的骑士军团恐怕无法那麽快速地驰援洛昌。”
“哦。”赫尔加的反应极是冷淡。望着被撇下来的空落落的手,辛巴德摸了摸鼻子,然後转头看向了揪着袖子,惶惶不安的第一皇女。
他微微一笑:“白瑛殿下,这次多亏了你,我们的计划才会如此顺利。”
练白瑛更慌张了,她忸怩地鞠身道:“您为了舍弟登基称帝而付出的努力,白瑛今生无以回报!”
辛巴德忙上前扶住了她:“你太客气了,白瑛殿下。”
眼看着这俩影帝你来我往大有一装到底的态势,赫尔加扭头望向了东方远去的一部分怪鸟群。
鲁夫告诉她,练红炎及其眷族被哈利奥巴布德和艾尔缇缪拉的两位国主亲自押解回了洛昌,准备等待新帝的审判。她还在怪鸟上看见了阿拉丁的身影。想来辛巴德是和这几位都提前安排好了才上来找她。
“天下大统本就是我的梦想,今後也请让我留在您的身边,为您效力吧……”练白瑛脸上带着一抹可疑的红。
“嗯,当然没问题。”辛巴德笑意不改。
“……”
赫尔加面带微笑,大步越过台词还没读完的两人,径自走下了楼。
“诶,赫尔加,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