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决,不管你现在在哪,立刻回来!总部审计和纪检联合小组已经到了,重点审查你去年主导的‘星云’系统资源分配权限!有人实名举报你利用职权,为外部人员牟取不正当利益!问题很严重!”
鲍决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李薇家的报复,来了。而且如此精准狠辣,直接攻击他作为技术人员的立身之本——职业操守。
他挂了电话,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下颌线绷紧了些。
“公司有事,我回去一趟。”他对蔺逐生说。
蔺逐生猛地站起来:“是因为我?”程先生的事,香水项目的事,再加上这莫名其妙的举报……他几乎可以肯定。
鲍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看着他:“做好你的事,保护好你的作品。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鲍决的平静反而让蔺逐生更加不安。这种山雨欲来时的镇定,比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慌。
“他们举报你什麽?”蔺逐生追问,声音不自觉地发紧。他脑海里闪过最近的事:鲍决住在这里,行踪不定;他们一起出现在园区,或许被熟人看见;鲍决为他动用关系讨债……所有这些,在那个讲究“稳定”和“体面”的世界里,都构成了“偏离正轨”的证据。
一个冰冷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这和五年前何其相似。
那时,鲍决也因为和他这个“不稳定因素”在一起,承受着来自“规整世界”的无形压力。而他自己呢?
他记得那个关键的夜晚。鲍决在公司受了委屈,疲惫地回到他们的小出租屋,罕见地流露出脆弱,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可当鲍决试图跟他诉说那些办公室政治的烦恼丶那些他看来“庸俗不堪”的现实压力时,他在做什麽?
他听着,却无法真正共情。他觉得那些话题琐碎丶无趣,玷污了他们之间本该“纯粹”的情感空间。他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当爱情开始承载这些沉重的丶不美好的现实琐碎时,那种让他战栗的激情和灵魂共振,是不是就要被磨平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抽回了被鲍决握着的手,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这些事……好无聊。我们不能聊点别的吗?比如我新想的拍摄创意……”
他看见鲍决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那种渴望连接却被推开的失落,像冷水浇熄了最後一点火苗。他用对“纯粹感觉”的偏执,亲手拒绝了鲍决试图与他分享的丶那个真实而复杂的世界。他害怕爱情的茶凉掉,所以干脆拒绝为它保温。
是他,先一步在精神上逃离了。
最终,鲍决的放手,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丶扮演受害者角色的理由。他顺势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现实”和“背叛”,从而不必正视自己内心对“爱会趋于平淡”的深刻恐惧。他开始在一段又一段短暂的关系中追逐最初的沸点,用不断更换的“新鲜感”来麻痹自己,证明自己依然“拥有爱的能力”,却恰恰成了自己最恐惧的那种人——
一个无法体验爱之完整过程的丶情感上的残疾。
历史正在重演。
“是不是……他们觉得你跟我混在一起,又不务正业了?”蔺逐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过去的愧疚和此刻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就像……就像当年一样?因为我,让你的履历上出现‘不稳定’的评价?”
“鲍决,你清醒一点,”旧日的创伤和自责令他的恐慌变本加厉,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想要推开对方,仿佛这样就能避免面对自己才是那个最先在爱里逃跑的人,“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只会毁了你的前程!我他妈就是个麻烦,五年前是,现在还是!谁沾上谁倒霉!”
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丶用自毁来防御的姿态。
鲍决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不容他挣脱。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蔺逐生慌乱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灵魂深处那个关于爱与恐惧的哲学困境。
“他们举报的是我近期几个项目决策,说我‘缺乏专注度’。”鲍决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但这一次,和五年前不一样。”
他微微用力,指尖的热度几乎要烫伤蔺逐生的皮肤:“五年前,我们失败,不是败给现实,是败给了我们对爱不同的误解。我误解爱需要完全融入对方的圈子才算完整,而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直接刺中蔺逐生最核心的恐惧:“你误解爱必须永远保持沸腾,不能接受它有一天会变成一杯可以暖手的温开水。”
“但现在——”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带着一种淬炼过的清醒,“我接受了爱有不同的形态。而你呢,蔺逐生?你还在到处寻找永远不会凉的那壶沸水吗?”
他松开手,转身拿起外套:“我走了。”
看着鲍决决然离开的背影,蔺逐生僵在原地。手腕上残留的力度和温度,与脑海中五年前那个彼此误解丶在爱的定义上分道扬镳的冰冷瞬间,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追求爱的纯粹,实际上,他只是在恐惧爱的完整,恐惧它从云端落入凡尘,从激情变为温情。
巨大的恐慌并未散去,因为这直指核心的拷问而更加尖锐。他一直赖以生存的丶关于爱的整个信念体系,在鲍决那句“温开水”面前,开始剧烈地摇晃,发出碎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