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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好起来吗（第1页）

都会好起来吗

冯阿姨有精神焦躁症。这是下午在海边，沈灼沉默很久後告诉孟里的。本来沈灼从未打算告诉他这些，可当他听见孟里突然发出像小狮子一样的嘶吼，在听不到他回答後又那样无力地坐在沙滩上时，又还是走过去抱住了他。

孟里拉着沈灼胳膊，听沈灼用零零碎碎几句话讲了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虽然孟里此前完全没想过，但联想到冯阿姨这趟回岚水後的种种变化，除了替她难过，也不知道该做什麽。

沈灼父亲沈志松在沈灼念初中时就有了出轨的迹象，从那时候起，冯清枝就变得敏感多疑，精神错乱，但依旧选择了忍耐。直到沈灼高二那年，沈灼父亲提出离婚，冯清枝坚决不肯签字，为了逃避现实，才带着沈灼来了岚水。在那以後，更加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也会习惯性地把压力转移到沈灼身上。

“她是怎麽烫你的？”晚上回到医院後，孟里拉着沈灼去了510病房，沈灼不肯让孟里看他的伤，他只能隔着衣服摸一摸沈灼後背的脊柱，想象着老张口中那些新旧交替，大小不一的伤疤。

“烟丶蜡烛，木头。”沈灼背对着孟里很久没回答，察觉到孟里把脸贴在他背後，才缓缓说道。孟里闭着眼睛听沈灼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鞭子抽在他身上似的难受。下一秒，他後知後觉反应过来什麽。

“就在二楼那个带露台的房间吗？”孟里隐隐冒出一个猜想，见沈灼又不肯说话了，着急追问道：“我一直以为你换房间了，其实……你房间没有变，那是冯阿姨房间？”

沈灼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摸了摸身後孟里的头发，孟里知道沈灼是让他别问了也别想了，可同样也意味着他猜对了，那就是冯阿姨房间。也就是说，沈灼每天九点多上完晚自习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冯阿姨房间。

在每一个他以为沈灼在看书学习的夜晚，其实沈灼只是在被动而沉默地接受母亲的情绪发泄。孟里去楼下等过那麽多回，没有一次听到过沈灼发出声音，他一直都在沉默顺从地接受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惩罚。

孟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掀起了波澜。他无法想象，冯阿姨是如何舍得让那些滚烫的东西触碰沈灼的皮肤，更无法理解，即使沈灼父亲出轨犯了错，真的会有母亲会把这些怨气像滔天仇恨一样转移到自己亲生儿子身上吗？

如果那个人不是冯阿姨，是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一个人这样对待沈灼，孟里发誓自己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去跟人争个你死我活，可偏偏那个人就是冯阿姨，是沈灼妈妈，是给了沈灼生命的人。

是这麽多年事无巨细照顾沈灼，用心良苦培育沈灼，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沈灼的冯阿姨。是曾经那样温柔美好，留着全世界最好看的长发，在孟里受伤时给他热牛奶，帮他包扎伤口，祝他生日快乐的冯阿姨。

以至于此刻孟里除了心疼沈灼，却拿不出立场去怪罪她，更何况冯阿姨自己也是受害者。

于是，他只能竭力压抑住自己，在沈灼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前，颤抖着手伸进了沈灼的衣服里，沿着一道道小溪和涟漪似的的伤疤，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而同样从他脸上划过的，是停不下来的眼泪。

沈灼的背从孟里把手伸进去的瞬间就绷得笔直，直到听见身後隐隐传来抽泣声，才转过身去亲了亲他潮湿的眼睛，安慰他道：“别怕，不疼，会好的。”

这天晚上，沈灼陪孟里吃过饭，在510多待了会儿，中途唐易给沈灼打了两通电话，沈灼没有接，直到快十点的样子，唐易过来敲门，沈灼才起身离开。

次日，唐易带着孟里和参加竞赛的几个学生回了岚水。返程高铁上，孟里和沈灼坐在一起，旁边是唐易，他们不敢有什麽亲密接触。孟里盯着俩核桃眼一路没怎麽说话，只在唐易去洗手间时，在座位底下拉了拉沈灼的手。

沈灼偏过头冲他笑了笑，在乘务员推着小餐车路过时，给孟里买了一个面包和一袋蜜饯。

孟里望着窗外的风景，吃着手里的蜜饯，虽然没有了去时的紧张忐忑，却多了几分未知的迷茫担忧。他不知道冯阿姨什麽时候不再将沈灼作为发泄情绪的方式，不知道是不是等沈灼上大学不住家里了就能避免伤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和沈灼考到同一所大学。

而当下他能做的，只是和所有高三的学子一样，在彷徨不安与竭尽全力的交错中等待高考的来临，去向命运给他们安排的另一个路口。

元旦小长假後的第一天，学校调整了高三年级的最新作息表，从早自习提前半小时，到晚自习推迟一小时，接踵而至的各科大小考试和几个月後的高考像一座又一座攀不尽的山，所有人既憧憬着山上的风景，却又畏惧于山路的崎岖。

为了更好地投入状态，孟里开始尽可能地缩短外出干活的时间，除去晚上会抽出一个半钟头去夜市，其他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就连有时候中午沈灼让他眯个十来分钟都不愿意。

沈灼没再说什麽，只是没过几天，孟里就收到了一个快递，拆开一看，里边是各种维生素丶蛋白粉和鱼油钙片。

这一年期末考试，孟里打上学以来，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七，跨身年级前一百名的阵列。

徐晓萍对孟里突飞猛进的成绩感到欣慰不已，她本来还担心孟里前阵子的身体状态，没想到不仅很快调整过来了，但取得了质的飞跃，尤其是一向比较拖後腿的数学，这次竟然还考了一百二。

虽然七班数学不是唐易教的，但徐晓萍有天在办公室碰到唐易时，还是客气地对他这个高三数学组组长表达了口头上的认可。唐易从徐晓萍手里接过孟里试卷瞟了两眼，翻到最後两道大题时，大概清楚了怎麽回事，不屑地哼了一声。

沈灼除去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外，上个月的奥数竞赛也迎来了喜报。孟里不知道联赛银牌意味着什麽，却骄傲得跟自己得了奖一样，当天就请何闪闪和杨煜喝了奶茶，何闪闪听说孟里请客的理由後，翻着白眼说他无药可救，只有杨煜还在那儿嚼着珍珠傻乐呵。

期末考试结束後没多久，沈灼就要准备回岚城过年了，为此孟里还失落了两天，但一想到掐头去尾也就半个月寒假，过了正月初十就能见到沈灼了，也就努力说服了自己。

出发当天，孟里特意打起了个大早，烤了几个红薯和玉米，让沈灼带在路上吃。他担心冯阿姨不想见到自己，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想见到冯阿姨，就特意没去山风苑里面，骑着小白龙停在保安室旁边等沈灼出来拿，顺带再见他一面。

没想到过了没一会儿，竟收到了沈灼短信，说是外面冷让他进去等。孟里有些忐忑，自己上次进这栋房子还是几个月前，沈灼和冯阿姨刚搬回山风苑那个周末，他和阿乐帮忙送快递还闯了个祸。在那以後，就再没进去过。

六号栋里外大门都敞开着，孟里提着一袋热腾腾的红薯玉米走进屋里时，客厅不见一个人，孟里不知道沈灼是不是还在房间收拾行李，正要穿过麻将室上楼，冯清枝穿了件睡袍从餐厅那头走来，手里端了个杯子。

“冯阿姨好，我……”孟里下意识往後退了半步。本来前几次到察觉冯清枝变化後，孟里就不大敢跟她说话，後来又得知她患有精神焦躁症，还做出了伤害沈灼的事，让孟里面对她时心情有些复杂。

“别愣着，过来坐。”冯清枝笑着指了指沙发，她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化妆，脸容有些憔悴，大波浪卷的长发慵懒又随意，少了几分攻击性，声音也柔和些许，孟里看着眼前苍白瘦弱的女人，想起她被沈灼父亲辜负的这些年，心一下就软了。

“冯阿姨，我帮你们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是我自己烤的红薯和玉米，我洗干净了的。”

“谢谢。你现在能喝纯牛奶了吗？”冯清枝也坐了下来，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孟里，她想起几年前孟里喝纯牛奶时满脸为难的样子，要不是她当时说喝牛奶长得高，孟里估计都喝不下去。

孟里接过杯子，看着被子里冒着热气的牛奶，心里既诧异又感动，没想到冯阿姨会突然提起好几年前的事，原来她不仅记得自己，还记得当时发生的细节。

“还是不太喜欢，但能喝。”孟里诚实道，说完，把手里的热牛奶一饮而尽，暖流缓缓窜过身体时，孟里觉得过去那个冯阿姨好像又回来了，除去她现在的神态有些疲惫，声音也沙哑了。

沈灼难得慌张地跑到楼下时，孟里还在和冯清枝聊天，刚刚过去的十分钟里，冯清枝问了他奶奶身体好不好，学习压力大不大，甚至还问了他大腿上那道伤口後来有没有留疤。

孟里一切如实回答，只有被问到以後想去哪里上大学时，说自己还没想好，得看考得好不好再说。

“不着急。我们等会儿走也行，我和孟里说说话。”冯清枝朝杵在楼梯口一动不动的沈灼挑了下眉。沈灼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见孟里回头看他，走到他旁边坐下，将原本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放进了衣服口袋。

孟里和冯清枝相处了一会儿，已经比刚进屋时自在多了，倒是沈灼显得有些紧张，或许是担心他母亲的焦躁症发作。但无论如何，孟里还是安心不少，至少冯阿姨此时此刻的状态看上去还挺好，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这让孟里相信，时间会愈合一切，冯阿姨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沈灼也能放心去上大学，他们都会开始拥抱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