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具“完美”的身体,胸口处是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空洞。他的四肢和躯干,都在像信号不良的影像一样,不停地闪烁、透明、扭曲。构成他身体的数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度逸散到这个正在崩塌的空间里。
他靠在一块巨大的、倾斜的镜面上,镜面倒映出他正在消散的、狼狈的模样。
他看着零,看着零怀里的灰鸦,那双曾经充满了傲慢和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一台破旧的收音机里传来,充满了杂音,“信任……这种最低效、最不稳定的……冗余情感……怎么可能……破解我的‘反射’……”
零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抱着灰鸦,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那些四处飞溅的碎片。
“我……才是完美的……”洛基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他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个不公的世界出最后的控诉,“我优化了……所有的人类缺陷……恐惧、爱、怜悯……这些都是进化的累赘……是必须被删除的……错误代码……”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了。他那张正在消散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致的恐惧。
仿佛,他刚刚才理解了自己所说的“删除”和“错误”,意味着什么。
他不再看零,而是费力地,转过头,透过这个空间的无数裂隙,望向了外面那个死寂的、真实的城市。他的目光,越过了无数废弃的街道和建筑,死死地,钉在了那座如同黑色方尖碑一样、直插天际的……中央实验室。
“净化……协议……”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逸散的数据流,也随之变得狂乱。
“原来……是这样……”
他笑了,笑声凄厉而绝望,像是夜枭的悲鸣。
“我们……我们都错了……哈哈哈哈……我们都错了!!”
“你说什么?”零皱起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
洛基没有理会他,只是沉浸在自己最后的、恐怖的顿悟之中。
“他……我们的‘父亲’……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进化……”
洛基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如同鬼影。他伸出一只正在分解的手,徒劳地,指向那座黑色的巨塔。
“那不是……进化的摇篮……那是……坟墓……”
“净化协议……不是……不是让我们变得更完美……”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被这世界的崩塌声所淹没。
“是……是……格式化……”
“格式化?”零重复着这个词。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上了天灵盖。
“清除……所有……所有基因里的……‘错误’……”
洛基的目光,终于从那座塔上移开,重新落回到了零的身上。那眼神,不再有敌意,不再有嫉妒,只剩下一种同病相怜的、巨大的悲哀和恐惧。
“你……我……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作品’……”
“甚至……那些还活着的……所谓的人类……”
“只要……只要还存在着‘人性’这种……不可控的变量……在他眼里……就都是……需要被清除的……bug……”
“……包括……我们……”
这是他最后的、完整的句子。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终于达到了临界点。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在一阵无声的光芒中,彻底瓦解、崩散,化作了亿万点闪烁的、灰色的数据尘埃,永远地,融入了这个正在归于虚无的空间。
只剩下他最后那句话,和他那个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眼神,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零的脑海里。
净化协议……不是进化……是格式化。
轰隆——!!!
随着洛基的彻底消亡,这个由他精神力构筑的镜厅,也迎来了最后的崩塌。
零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空,整个世界,连同他怀里的灰鸦,都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
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坚硬的、冰冷的、带着陈腐灰尘味道的地面。
没有了镜面,没有了风暴,没有了那成百上千个“自己”。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地睁开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他们回来了。回到了遗忘之都的、那座巨大建筑的底层大厅里。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几乎让他们双双殒命的镜厅之战,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怀里那具正在变冷的身体,和自己满身的伤口,都在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的。
“灰鸦……”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助。
【她的生命体征,正在断崖式下跌。】暴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一张冷酷的死亡判决书,【还剩下,四分十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