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地下室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恨意就像毒藤一样缠绕心脏,勒得他透不过气。
逃离的念头,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不再像最初那样绝对和强烈了?
傅景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闪而过近乎破碎的痛苦,虽然只有一瞬,却像烧红的烙铁烫了他一下?还是在那之後,傅景深虽然依旧偏执,依旧禁锢,却也开始允许他拥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自由,比如看书,比如在花园里晒太阳,比如……像今天这样,在严密监控下,接触一下过往的世界?亦或是在那些寂静的夜里,傅景深沉睡时无意识收紧环住他的手臂,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依赖和不安,让他荒谬地感觉到自己似乎也被需要着?
这种变化是何时发生的,顾惜自己也说不清。
就像温水煮青蛙,等他惊觉时,那名为“习惯”和“畸形的依赖”的毒素,已经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离开,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长期忍受这种被掌控的生活。但“想离开”的冲动後面,似乎悄悄缀上了一个模糊的“但是……”。
但是什麽?但是他走了,傅景深会怎样?但是离开了傅景深,那个已经习惯了这扭曲温暖的自己,又能去哪里?但是……外面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真的还属于他吗?
这种心态的转变,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和恐惧。
他曾经是那样一个没心没肺丶肆意妄为的人,如今却在这恨与爱的泥沼里挣扎沉沦,无法自拔。
“他……”顾惜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是个疯子。”
这是真话。傅景深的偏执和掌控欲,早已超出了正常范畴。
傅景廉挑眉,似乎在等待下文。
顾惜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和傅景廉几乎贴在一起的鞋尖,声音低得像呓语,“我可能也疯了。”
隔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傅景廉眼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仔细地审视着顾惜,从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到他无意识抿紧的丶失了血色的嘴唇,再到他微微蜷缩起的手指。
这个顾惜,和他记忆中那个张扬丶肤浅丶只会用伤害来掩饰内心虚弱的纨绔子弟,已然判若两人。
舅舅傅景深,到底对他做了什麽?或者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一种怎样可怕的关系?
“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傅景廉缓缓说道,语气意味深长,“顾惜哥,你变了。”
顾惜猛地擡眼。
想反驳,想说我没变,我还是恨他。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那违心的话,在傅景廉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变没变……重要吗?”顾惜最终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我也逃不掉。”
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远比他直接回答“我怎麽看他”还要要多。
傅景廉沉默了片刻,忽然松开了对顾惜的钳制,後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舅舅他……”傅景廉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对你的执念,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他看着顾惜,眼神里多了点复杂难辨的东西,“顾惜哥,你再好好考虑吧。”
说完,他不再看顾惜的反应,径直拉开了隔间的门锁。
外面明亮的光线和隐约的音乐声再次涌入。
“对了,”傅景廉在离开前,脚步顿了下,侧头留下最後一句,“周墨还在外面,别让他等太久。”
门被轻轻带上,隔间里重新只剩下顾惜一个人。
这个名字像诅咒,又像烙印,刻在他的骨头缝里。
顾惜曾经想逃离,但如今“逃离”这个目标,已经被悄然滋生的情感给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