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6章·劝生“……是孤的错。”……
刚才,当顾文匪毫无征兆地软倒,朝权正蜷缩在角落,先是愣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跪在顾文匪身侧,伸出微颤的手指,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冰凉,但呼吸尚存,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昏厥。
是……天赐良机?
这个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朝权心底最阴暗丶也最隐秘的角落。
那被他用麻木和顺从层层包裹起来的丶疯狂而绝望的念头,破茧而出。
——杀了顾文匪,杀了这个自己曾经爱过恨过的男人。
——然後,结束这一切。
这并非一时冲动。
朝权恍然惊觉,或许从他踏上前往罔州这条路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已如影随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是圣命难违?是心存侥幸?还是……潜意识里,他就已经为自己和顾文匪选好了这条唯一的丶共同的归途?
朝权这一路上忍受着顾文匪的折辱,像一具行尸走肉,或许……不是因为他还眷恋这尘世,而是因为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像此刻这般,能够靠近顾文匪丶并且终结这一切的机会。
殉情。
这个词浮现在脑海时,朝权自己都感到一种荒诞的可笑。
他们之间,还有“情”可言吗?或许只剩下恨,以及被恨意扭曲的丶不甘消亡的执念。
当年深宫。
那是一座用金碧辉煌堆砌起来的巨大牢笼,那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朝权入宫时年纪尚小,那一刀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残缺感,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丶也是最深刻的恐惧。
入宫之後,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
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低下他那微不足道的头颅。
朝权做过最脏最累的活,洗过带血的秽衣,刷过腥臭的便桶。
因为年纪小,模样尚可,他没少被年长的太监欺辱,克扣饭食是常事,冬天的被褥总是最薄最潮的,手脚长满了冻疮,化脓流水,钻心地痒和痛。
後来,凭着几分机灵和隐忍,朝权被司礼监的大太监看上,收为“干儿”。
这在外人看来是天大的造化,只有朝权自己知道,那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高昂丶也更残酷的火坑。
大太监性情阴晴不定,高兴时或许会赏朝权些金银,不高兴时,他就是最好的出气筒。
寒冬腊月,朝权曾经跪在地上给大太监当脚垫,那沉重的官靴踩在他的背上,朝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承受重量的咯吱声,或许还有尊严碎裂的声音,但是尊严重要吗?并不重要。
大太监喜欢抽旱烟,那长长的烟杆,不仅在吞云吐雾时使用,更常常带着未熄的火星,毫不留情地烫在朝权的脊背丶手臂上。
“疼吗?”大太监有时会阴恻恻地问。
“不疼,干爹赏的,是儿子的福分。”朝权会挤出最温顺的笑容,声音平稳地回答,仿佛那灼烧的痛楚并不存在于自己身上。
他必须麻木。
他必须将自己物化。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你不是人,你是一件器物,一张凳子,一条狗。
器物不会感到羞辱,凳子不会觉得疼痛,狗只需要摇尾乞怜。
只有这样,朝权才能在那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保住一丝摇摇欲坠的神智,不至于彻底疯掉。
器物,是没有感情的。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信条。
然後,顾文匪出现了。
那是在一次奉旨往东宫送贡品的机缘下。
朝权低着头,捧着锦盒,步履谨慎,却还是能感受到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敢擡头,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
後来的发展,如同话本里最俗套的故事。
太子殿下似乎对他産生了兴趣,一次次地秘密召见。
起初朝权是惶恐,是戒备,他用对付大太监的那一套来应对——极致的顺从,小心翼翼的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