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睚眦必报,罗家敢主动收容给宣军带路的降匪,却没遭报复。
势家藏匿亡命,暗中出售物资与番人海匪牟利,并换取船队安宁,不是什麽新鲜事。
市舶司或许知情,或者不知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在一个字。钱。
宫里要银子,上司要打点。商队赚回来的钱,也少不了市舶司一份孝敬,天高皇帝远的,豪族宦官相护,左右剿倭的事已经变成朝堂博弈,能和倭匪讨个安宁,便糊涂着过吧。
横竖他们三赢,输的只有百姓。
林南叙擡眼,与蔺靖对视片刻,後者无奈叹了口气,讲,我去找长忆姑娘。
她等蔺靖出去,才又开口:“罗升和江岭市舶司总管祥吉往来密切,去年秋天,罗升刚给自己的小女儿订下跟祥公公甥子的婚事。”
内侍省的外派总管太监不受地方官府统辖,只向内廷呈秉。十六年明堂卫来江岭查李良符案,不知为何与市舶司有过龃龉,似乎与绍台的海商通倭有关。
陆明钦曾任绍台参将,和李良符案又牵扯颇深,林南叙不确定他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但张肃元的攻讦才平息,他们不能再得罪内侍省。
“先去会会那个罗升。”
陆明钦看着林南叙,唇角笑意散漫。
“辛苦林文议,又要跟我奔波。”
先前与横州府乡老士民问话时,陆明钦找过罗升,这人却称病推辞,与罗升交好的士民也都说,陈海只是最早在罗家做过几年工,自立门户後,便与老东家再无往来,还曾因劫掠罗家的商船,被罗老爷痛骂忘恩负义。
那时候严溪战事紧迫,陆明钦没空收拾他,如今也该让姓罗的吐点东西了。
卫襄凑近陆明钦:“我也去。”
他的搭档瞥他一眼,无情道:“你留下应付祥吉。”
“……”
卫大人还没来得及哀嚎,又听见陆明钦补了一句。
“见他的时候,记得把库里那座金佛带上。”
“明钦……”卫襄抓着搭档的袖子,可怜兮兮看他,“你忍心留我一个人受苦吗。”
陆明钦把衣袖从卫襄手里扯出来,看这小子无精打采趴在桌子边,拿了块桃酥塞他嘴里,嫌弃道:“不就是几个阉伶吗,又不会吃了你。”
卫襄闷闷咬了口桃酥:“你说得轻巧,之前要不是我摁着你,你都快拔刀了。”
他又看顾以诏:“要不顾大人陪我一起去?”
不等顾以诏回答,陆明钦先白他一眼:“你别祸害以诏。”
卫襄闻言又去拽陆明钦的手腕,故意捏着嗓子学那些阉人的腔调,道:“陆制台好狠心哦,有了新欢就不认故爱。”
“……”
陆明钦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记爆栗。
旁边的林南叙不知道卫襄发什麽疯,顾同知叹了口气,小声跟她解释:“祥吉在宅子里蓄养了许多刚过幼学之年的阉童,平日让他们做侍女打扮,伺候起居。又挑出一些跟着梨园师傅学戏,每逢客人登门,祥吉便令他们给来客排戏。”
顾以诏没有明说,林南叙也猜得到,这些阉伶唱得肯定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淫词,或许还有不堪入目的浪荡行径。而登门者多有求于这位总管公公,不敢驳他的面子,只好强颜笑纳。
虽然祥吉对着卫道台不至于太过分,但被这样一群涂脂抹粉的阉人围着,也够不自在了。
“林文议去过一次就知道了。”卫襄揉着额头,一脸苦闷。
如果不是为了去探祥吉的口风,他才不要去他的宅子。那鬼地方还没进门就能闻到一股甜到发腻的香脂味,再加上那堆夹腔弄调的东西,卫道台只觉得连上来的茶都浮着一层粉垢。
卫道台想,还好祥吉没见过小时候穿女装骗他的陆明钦,不然陆大人怕是也要被抓到祥公公的宅子里,哪还有机会在江岭建功。
毕竟祥吉第一次见陆明钦时,看得眼睛都直了,只恨不能当场将其收归己用。那时候李部堂还在江岭,祥吉当着他的面,到底不敢造次。
後来李良符失势,祥吉又几次邀陆指挥使过府一叙,他们去过两次,如果不是卫襄拦着,陆明钦怕是要拔刀砍人。
直到十六年陆明钦从舟川回来,升了江岭总督,祥吉才彻底收敛。
陆明钦又敲了卫襄一下,言简意赅:“闭嘴。”
林南叙去那种鬼地方,只怕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他不可能冒这个险。
而林文议听着几人的对话,想,难怪十六年时几个明堂卫见过祥吉,脸色那麽难看。
她不想跟他们继续这个话题,又担心秦长忆,见陆明钦没有别的事,便起身告退。
卫襄想着见祥吉的说辞,也没有心思再和陆明钦闹,房间里三人沉默良久,还是顾以诏忍不住叹了一句,这到底是什麽世道。
鬼神粉墨登场,泥胎高踞佛龛,英雄贤达皆得意。
只有百姓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什麽世道。”陆明钦笑里讥讽嶙峋,“我们在舟川,不是已经见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