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利刃穿透朝服里面的软甲,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崔君集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宝剑“当啷”一声坠地。他低头,看着透胸而入的剑,鲜血迅速染红了前襟。
沈来惜紧紧握着剑柄,两人距离极近,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崔君集眼中那瞬间涣散的光芒。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释然,和……怜惜?
“你……”崔君集张了张嘴,鲜血从唇角溢出。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来惜,这个他真正的儿子,这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却永远无法相认的儿子。他想抬起手,最后触碰一下他的脸颊,像无数次在无人处想象过的那样。
他多想告诉他:我是你的父亲……
可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更加汹涌的血沫。说出真相,只会让这个刚刚“弑杀仇敌”、即将掌控大局的孩子,陷入万劫不复的混乱与痛苦。
他本就想让他取代自己,这样多好,没了世家的牵绊,没有情感的牵扯,让他怀着对“仇人”的恨意,去开创他的时代吧。
这或许是自己这个失败的父亲,能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崔君集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
所有的力量仿佛随着胸口那个血洞飞速流逝。他看着沈来惜,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字,气息微弱得如同叹息:
“求你把我……埋在……她……身边……”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高大的身躯向后倒下,重重地摔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
沈来惜站在原地,握着仍在滴血的长剑,紧紧盯着崔君集:“你休想!”
崔君集只是平静地、悲伤地望着他,良久,他用尽全身力气,轻声道:“求你……”说完他眼神涣散,大口地喘息着。
“你休想。”等待他的,只有这一句。
知道了最后的答案,崔君集颤抖着把手套摘下,把右手放在嘴边轻吻,仿佛他就在她身边,最终彻底陷入了死寂。
祭坛周围的厮杀,随着崔君集和天子的死亡,渐渐平息。
手起剑落,沈来惜拿起崔君集的头颅,这个压着他小半辈子,压着整个王朝几十年的头颅,此刻安静地挂在他手中。
崔君集的府兵和侍卫,率先齐声向沈来惜倒
戈跪下,然后是傀儡皇帝那些还苟活着的叛军,最后是中立的群臣……
沈来惜缓缓看向周围那些或敬畏、或谄媚、或恐惧的目光。
他成功了,他颠覆了不可一世的崔家,为父母报了仇!
大仇得报的快意如同烈火,灼烧着沈来惜的四肢百骸。
可回想起崔君集倒地时那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最后病态的执念,一股莫名的虚无感,却悄然从心底滋生,浇灭了他都快意。
为什么……他死前会是那样的眼神?为什么……他最后牵挂的还是母亲?
想象中的酣畅淋漓并未完全出现,反而有一种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头。
可是,为何心中那片被仇恨烧灼过的荒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
他低头,看着脚下崔君集逐渐冰冷的尸体,那个他曾经仰望、后来憎恶的男人,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带走了所有的答案,也留下了一个永恒的、他或许永不会知晓的谜团。
血色,染红了圜丘,也染红了这个王朝即将开启的新篇章,而沈来惜被推上了权力的废墟和情感的荒原之上,接替了崔君集的集权:“崔家谋逆弑君,全府斩首示众。”
后记君子饰非
我生于钟鸣鼎食的崔氏,长于锦绣堆砌的崔府。外人只见朱门广厦,不见其内早已被蛀空,柱朽梁斜。
我,宛如母虫诞下的小虫。
父亲,被封了一个闲职的国公,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尊冰冷的牌位画像。他的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权衡,唯独没有父子温情。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合格的、能延续世家权力根系的人。我的喜怒哀乐,于他,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杂音。
母亲,出身琅琊王氏,那是比崔氏更为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她一生最大的功绩与唯一的执念,便是塑造我。
她将我视为她最杰出的作品,也是她巩固王家在崔氏影响力的唯一筹码。
我的功课,我的骑射,我的言行举止,皆在她的严密掌控之下。稍有懈怠,她不会打骂,只会用那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失望的眼睛看着我,那目光比任何鞭子都更令人窒息。
这只是常态,幼时我养在马场养了一只猫,她悄无声息地“替”我处理了。为什么我确定是她,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呢,除了她,也不会有人关心我身边这样微末的东西。
而王家,我的外祖家,更是无孔不入。我的伴读,我的启蒙老师,我身边得用的小厮,甚至后来朝中的部分助力,都打着王家的烙印。
他们扶持我,也监视我,将我牢牢捆绑在王家的战车之上。我像一株被精心修剪的盆景,按照他们设定的模样生长,不得有丝毫自己的意志。
所以,我有用就够了,我欣然接受。
直到崔于兰的出现。
他是我的一位“远房堂哥”,风姿俊秀,才华横溢,待人接物温润有礼。
起初,我甚至对他抱有几分好感,毕竟这院子里除了老学究就是老古板,年纪相仿的只有我们。
但很快,我便察觉到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