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有晴的心沉了沉。
“儿媳自然信他,只是有些事我能分担一二,也不至于让夫君在书房彻夜点灯了。”文有晴贤惠道。
王氏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慈悲的弧度,眼底却无甚笑意:“晴儿,你多心了。你如今记忆有损,难免胡思乱想,安心静养才是正道。他忙,那是他在朝廷上的事情。只要你好好的,君集便能安心仕途,这便是我,也是整个崔家最大的期盼。”
她的话滴水不漏,将文有晴所有的试探都轻飘飘地挡了回来,同时,又不着痕迹地强调了崔君集的核心地位,以及文有晴作为“附属”应尽的本分——安分守己,勿生事端。
文有晴听着,只觉得那沉水香
的气味越来越浓,几乎让她窒息……闻着不伦不类。
婆母的话语像柔软的棉花,包裹着坚硬的冰块,她撞不破,也融不掉。
“是……儿媳明白了。”文有晴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失望与无力。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崔王氏的态度已然表明,在崔家,维护崔君集的利益和崔家的体面,远高于告诉她这个“失忆”的儿媳所谓的真相。
又勉强坐了片刻,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文有晴起身告退。
走出颐福堂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扉,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疼。她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开得正盛的一株西府海棠,粉白的花瓣簇簇团团,热闹非凡,却更反衬出她内心的孤寂与冰凉。
一无所获。不仅一无所获,婆婆那番看似关怀实则警告的话语,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倍感压抑。
她忽然就想起崔君集的好,一般晨昏定省不用,就连平日往来也不用,也就是年节来走个过场就行。
她出神地沿着游廊慢慢走着,思绪纷乱如麻。
正恍惚间,前方拐角处,一个身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着墨绿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耳坠明珠,容貌明艳,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与傲气。
她的衣着规制,分明是正室夫人才能使用的颜色和纹样。
文有晴微微一怔。崔家亲戚众多,她记忆不全,许是哪位前来做客的夫人?观其气度,绝非寻常妾室或旁支。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毫无印象。
那女子也在同时看到了文有晴。她的目光先是随意一扫,待落到文有晴脸上,以及她身上那件虽然精致的云锦外衫时,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上下刮过文有晴全身。
只是一瞬,文有晴看见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出于礼数,还是微微颔首,打算侧身让过。
不料,那女子却在她面前站定了,唇角勾起一抹浅薄又疏离的笑意,“今日怎么出来逛了,身子好多了吗?”
那日她说的话,早被崔君集知晓,但崔君集连训诫都没有,只是把她禁足。一开始她还满腔怨愤无处发泄,怨恨他对着那个想杀了他的女人柔情蜜意,却冷落真心待他的自己。可有一天她忽然清醒了,她本就是来联姻的,那些迷了眼的情爱,本就是崔君集的算计。
如今看这个女人,李闻琴觉得可怜,但也不敢说什么,只道:“我是堂嫂,你没见过我也正常,最近天冷得快,你多保重身体。”
对于这客套的好意,文有晴忽然道:“堂嫂,你知道我在旬阳时候的事情吗?”
“不太清楚,你们当年刚结婚就去了那边,在那边打拼了好几年才被调回京呢。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李闻琴本就不知道,没什么可回答的。
李闻琴看着文有晴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之前的可怜夹杂着对报复崔君集的快意,忽然想说点什么——
“姐姐原来在这里,可叫妹妹好找。”
一个温婉柔和的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窒息气氛。
文有晴望去,只见另一侧廊下,匆匆走来一个身着淡青色绣缠枝莲纹衣裙的女子。她容貌清丽,不如李闻琴端庄,却自有一股书卷气的娴静端庄,正是崔君集的另一位妾室,王若惕。
可文有晴还是不认识。
王若惕快步走到近前,先是对着李闻琴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语气恭谨:“夫人安好。”然后才转向文有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轻轻扶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臂,“文姐姐,你身子才刚好些,怎么在这里吹风?脸色这样白,可是又不舒服了?”她的话语自然而亲昵,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
李闻琴看到王若惕,到了嘴边的暗示终究是咽了回去。如今除了崔君集和文有晴居住的主院,“外府”的事情都是王若惕来打理。
王若惕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文有晴和李闻琴之间,对着李闻琴柔声道:“姐姐,方才颐福堂那边传来话,说是大夫人寻了匹新进的杭缎,颜色正合您,请您过去瞧瞧呢。”
她搬出了崔王氏,李闻琴纵然满心不甘,也不好再发作,只得对文有晴行礼告辞。
等人走后,王若惕笑着拍了拍文有晴的手,“妾王氏给弟妹请安,我俩的夫君故去十几年了,平日深居简出,也不常见面。今日见一见自家人,以后也好混个眼熟。”
文有晴道:“是我妹了规矩,都不知道有姐姐们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大伯是哪位,都怪我磕到了脑子,竟不知。”
王若惕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环顾四下,把文有晴拉到一旁,“崔家的人多,关系复杂,说是堂兄,其实是亲兄弟,这样说才能入了族谱。那死鬼也没个本事,早早没了,哎,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