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心的。”她抬手覆上他的手,用脸颊摩挲他掌心,他看着她,笑容变得促狭,“不过女人嘛,”拍拍她的脸,“在床上真心就够了。”
“行了,我去洗澡了,”他伸个懒腰趿拉着拖鞋走出门,往二楼走,“今天还有事,你快点洗了澡上来。”
“好。”
周月在一楼囫囵着洗了澡,头发吹了半干就去了二楼,赶在江淮出来之前拿着浴巾浴袍等在浴室门口,等他出来,先擦干了身上的水穿上浴袍,再送他进卧室更衣。
卧室的镜子也雕了繁复的花鸟图案,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她只能如此形容,桌子,雕花大床,衣柜,像民国时期的东西,让她想起看过的电视
剧,远征军据守在云南腾冲,南方的天气总一样,灰色的天空永远是乌云沉沉,伤员们一批一批地死,吃饱了民脂民膏的国民党军官却占了封建地主家的大宅院养姨太太,闷热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尸臭,怒江的水面上却飘着一层厚厚的香脂,《夜上海》的靡靡旋律和伤员们凄惨的哀嚎一起飘在禅达古镇的夜色里。
那她就是姨太太没错了,周月站在镜子前想,她小心伺候着病殃殃的话都说不大声的禅达地头蛇,老东西在白丝绸手绢上咳了一口又一口血也还是死不掉,阴鸷的蛇眼看谁一眼谁就得死,蛇和她都意外的长命,从1942年活到了今天。
“明天我去一趟上海。”他小声说,像自言自语。
“嗯。”她跪着帮他系好皮带,从地上爬起来,立在他身前,一粒一粒扣衬衣扣子,一缕湿发垂落,她抬手挽在耳后的功夫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笑着小声说:“去看李小姐。”
“嗯。”他低头扣袖扣嗯一声,周月也嗯一声,“我一会儿就去给你收拾行李。”说完转身去镜子旁边的丝楠木桌上给他挑腕表和领带。
他今天穿了宝蓝色衬衣,她挑了一条藏青色带花纹的领带,在一只星空蓝和一只帝王绿的百达翡丽鹦鹉螺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发现很久没听见他声音,匆忙抬头看一眼镜子,再低头看手里两只表,“江总,我是不想活成我妈那个样子。”
“你母亲,好像没听你说过。”他仰起脖子让她把领带围在他脖子上,低头看她把帝王绿百达翡丽戴在他腕上。
“是啊,”她说,对着镜子把领带结放在衬衣领最中间的位置,“我十岁的时候我爸就死了,但从我记事起我爸身边女人就没断过,我家也没消停过,我爸在就吵架,我爸不在我妈就哭,天天哭,夜夜哭。
可你说我爸不爱我妈吧,也不是,我妈脾气不好,到处找人干架,我爸就跟在后头给她擦屁股,我妈爱玩儿,爱打麻将,蹦迪,都是烧钱的爱好,我爸有肺病,你想广州多热啊,他辛辛苦苦跑生意赚来的钱都给我妈,自己留一点儿买烟买酒,招待手底下的兄弟。
我爸长得帅,嘴也甜,几件出口转内销的衣服就把外头那些女人哄得团团转,可到最后一分钱都别想从他这儿捞,他分得清楚得很呢。”
“所以啊……”她拿了一枚紫荆花袖扣给他别上,“人是复杂的动物,对有些男人来说一心一意就是不行,哪怕他再爱你也不行,女人嘛,心里肯定难受,可是……”
她绕到他身后,轻拂他肩膀,不动声色拂去一根掉落的白发,“爱人如养花嘛,用养花的心态跟人处,就不会老是盯着他的缺点看,还要多看他的优点,记着他的好。”
她望向镜子里的两个人,“一辈子长着呢,人和人之间,是是非非哪里分得那么清楚,非揪着这点事儿不放,把情意全折腾光了,多痛苦啊。”她再走近一点,用睡裙抹了手心的冷汗,轻轻搂住他的腰,“你只要心在我这儿就行了。”
她笑一下,下巴垫在他肩膀,“或者有一天不在我这儿了,我也要记着你对我的好,记着你把心放在我这儿过。”
“哎呀……你这张嘴是真厉害啊。”江淮歪着头摇,对着镜子连连感叹,“要不我在你们学校给你开个讲坛吧,让你去传播爱与和平,一定有不少信众皈依门下。”
“我……”她往后退一步,局促地撩撩裙摆,笑道:“我这是心里话。”
“老清老早这么多废话。”他沉着脸把紫荆花袖扣撸下来当啷一声扔桌上,“我说我约了人谈事情,你把我打扮得跟个圣诞树似的做什么?”
“对不起江总。”周月赶紧把东西捡起来放在格子里放好,那一盒丁零当啷的点缀今天看样子都用不到了。
她阖上盖子,看一眼墙角的西洋钟,快九点了,可他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踱到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下了,茶几上有茶,衬衣和西裤都熨帖,周月站在卧室中央挠挠脸,再瞥一眼西洋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我去上海有事要办。”他欠身端起茶喝一口,没评价好坏的意思,望着杯底,蓦地笑一声,“哼,一群蠢猪,听不懂人话,倒还晓得去好地方玩。”
“可我还得好酒好菜招待着。”他翘着二郎腿,神情淡漠地摩挲表盘,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朝她神秘兮兮地笑:“看过三只眼的怪胎吗?”
“没有……怎么会三只眼呢。”周月皱着眉低下头,“我不想看那种东西。”
“谁知道东南亚那鬼地方。”江淮一脸嫌恶“估计是双胞胎,在老娘肚子里一个吃了另一个什么的吧,恶心得要死,看了就想吐。”
“那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周月问出来就后悔了,但江淮并不在意,头枕着沙发,“当然是大家一起发财喽。”过一会儿眼珠子轻飘飘转下来,看她的脸,“你看小袁倒不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