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府城市井18《放妻书》
上河村有一片坟山,村里去世的人大多都埋在那儿,秦家人也不例外。
他们是夜里去的,山上荒草连绵,都高出了膝盖,耳边尽是虫鸣。
秦容时提着灯走在前面,右手还握着一根长竹竿,左右打着路边的荒草。夏天,山里丶草里野蛇多,这是先把蛇赶跑,免得它蹿出来咬人。
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坟前。
秦家这两年赚了些钱,秦父丶秦大郎的坟茔都修过。
以前只是两堆不起眼的土包包,连碑都是一块木牌牌,风吹雨打得变色发霉。
可如今修得阔气,石头做的墓碑上刻了名字,还有用青石砌的坟头。
几人蹲坐在坟前,烧了纸丶上了香,再把准备的饭菜端出来。
崔兰芳开始絮叨了。
“当家的,你还不知道吧,咱家二郎如今有出息了!中了秀才,还是头名呢!他是个有本事的,给咱家争了光!”
“还有谷雨……这孩子可聪明了,研究了个什麽肥料,地里的粮食直接翻了産,都惊动了上面的官老爷!还派人下来送了牌匾,赏了银子!可惜咱家大郎和他没缘分……”
……
和丈夫说完又和大儿子说,先说儿子考了案首,又说柳哥儿聪明,得了州府大人的夸赞奖赏,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说了好半天的话才站起来,又拍了拍两个儿女的肩膀,哽咽说道:“去,去给你们爹磕个头,说说话。”
秦容时丶秦般般兄妹二人跪下,崔兰芳一哭,般般也跟着红了眼圈,又把娘亲刚才说过的话翻来覆去讲了一遍。
秦容时不擅长说这些,只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柳谷雨蹲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束口荷包,捧了一抔坟头土进去。
崔兰芳惊了,忙拉着问:“哎呀,这是做啥嘞?这不是你从前摆摊装钱的荷包袋子?平常可宝贝了,现在咋掏出来装泥巴,都弄脏了!”
柳谷雨不在意地拍了拍荷包外层的土,然後起身看向崔兰芳,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脏了还能在买,不稀罕。我们带一抔爹和大郎的坟头土,也带去府城,就撒在院内的园子里,之後种菜也好种花也好,也当咱一家人还在一处!”
崔兰芳喜极而泣,又是感动又是高兴!
她知道谷雨不是从小长在她家的,对去世的人没什麽感情,尤其是大郎,虽曾是名义上的夫夫,可俩人都没见过面,如今做这些也都是为了他们这些还在世的。
崔兰芳高兴地连连说:“好好好!好孩子,你有心了!”
再看秦容时和秦般般,般般已经起来了,正背过身悄悄擦眼角的眼泪,眼眶子红通通的。
秦容时还跪在碑前,正对着秦大郎的衣冠冢。
他背对着衆人,眼前只有一盏挂在松枝上闪着昏光的油灯,黄凄凄照亮前面的石碑。
秦容时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低低垂着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沉在幽幽暗夜里,几乎与周围的黑黢黢融为一体,阴沉沉的夜色压在他的双肩上。
下一刻,他忽然俯下身朝着坟前磕了三个头,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动静惊得崔兰芳回头望他。
“呀,你这孩子,又做什麽呢!”
崔兰芳扶起撩着袍子要站起来的秦容时,又拍了拍他衣裳上的尘土,没好气道:“磕这麽重做什麽!生怕你大哥听不着呢?也不和你哥说句话,突然闹这一出,他还以为你有事求他呢!”
秦容时没说话,视线却不自觉移到身侧柳谷雨的身上。
崔兰芳叹了一口气,拿过一旁的长竹竿,又提着灯走到前面。
她声音低沉说道:“走吧,回吧。”
般般立刻攀上娘亲的胳膊,帮着提了灯,母女两个走在前面。
柳谷雨又看了秦容时一眼,也搞不懂他这是闹哪一出,但看到秦容时额头上印着一团泥巴印,不由觉得好笑。
他直接笑出了声,眸底迸出神采,好像一瞬间有最璀璨夺目的烟花在他眼睛里绽开。
柳谷雨一边笑,一边拿袖子拍去秦容时额头上的泥土。
“好啦,走吧!”
做完,他才扯了扯秦容时的袖子,拉着人跟上去。
走出两步,柳谷雨才依稀听到秦容时说了话,声音很轻,轻得风一吹就跑了,柳谷雨根本没听到。
“你说什麽?没听清啊……哎呀,别悄摸着念经了,快走吧,娘和般般都走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