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真的只是来看一眼,多馀的话半点也不提。
公输蒙只得出声留人:“霍桐,谢……”
话到嘴边公输蒙忽然住了口,谢寒喻又不是个蠢货,霍桐殿後都还活蹦乱跳的,他能伤到哪儿去,多馀一问。
近日来大事小情全都脱离掌控,搅得霍桐身心俱疲,眉间郁色散不尽,“谢什麽?”
公输蒙回过神,不情不愿道:“谢你,置生死于度外为我殿後。”
真是奇了,公输蒙一贯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听见他说句人话简直是三生有幸。
霍桐偏头,故意调侃道:“你莫不是在那阵中给什麽妖魔附身了,还是我认识的阿蒙吗?”
胸口疼得要裂开,公输蒙懒得多说,闭上眼睛摆摆手,赶霍桐走人。
霍桐转身就走,从药架上拎起另外的食盒往医院後院走。
前院住着病人,晾着药草,一派安静祥和,後院却截然不同,这里停放着许多尸首,是医院学子精研医术的地方。
一场地动下来,院中尸首多了几具,谢寒喻手里握着笔,头却垂下来,上身半伏在石桌上沉沉睡着。
他眼下青黑,看得出许久没能睡个整觉。
现下这觉也不安稳,似乎在梦中经历着巨大的痛苦,谢寒喻眉心紧皱,嘴里不停嘟囔着什麽。
霍桐将食盒放在一边,搭在他肩上轻轻晃了晃,“寒喻,醒醒,吃点东西吧。”
谢寒喻骤然惊醒,冷汗涔涔,那夜种种如走马灯闪过,他分明没受什麽伤,却像是真切地死过一次。
他许久没能回神,喘着大气,眼睛死死盯着发颤的指尖,仿佛上面还沾着公输蒙的血,依旧滚烫。
不忍心看谢寒喻这样子,霍桐握住他的双手,扣着他的後脖颈贴在自己胸前,温声安慰:“没事了,我去看过,阿蒙已经醒了。”
霍桐的心跳稳健有力,公输蒙也还活着,他在书院中最亲近的人全都安然无恙。
谢寒喻松了口气,肩头落下来,千斤重担一并落地,低声呢喃:“醒了就好。”
他的声音沙哑极了,比蝉鸣声尖锐,没落雪声清晰,讲起话来像个吱扭吱扭响的玩意儿。
霍桐抚摸着他的脑袋,笑了笑:“嗓子哑成这样,快别说话了,喝口水润润。”
谢寒喻摇了摇头,只将头抵在霍桐胸口,静静不说话。
他贪慕霍桐衣上令人安心的清香,阖眼片刻才装作缓过来,擡眸对着霍桐笑弯了眼睛:“这些时日有劳飞檐兄挂心。”
谢寒喻笑起来是想宽霍桐的心,只是不曾想自己笑得无比。
“想好了吗?”霍桐跟他相对而坐,看向谢寒喻的眼神带着担忧:“学医不是说说那般容易。”
谢寒喻当然清楚。
但从公输蒙呼吸逐渐弱下去,而他却无能为力的那一刻起,谢寒喻恍然明悟以往的坚持不值一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往需要他的地方去,而不是留在卜院,在同窗生命攸关的时候无能为力。
卜院的能人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总得有人去吃苦救人。
“飞檐兄了解我,我认定的事就不会变。”
谢寒喻偏头看向院中的尸首,这些全都是死于阵中且自愿献身的师兄与同窗。
他手边最近处躺着的正是宁远正。
上次见面还是在他生日宴上,一转眼,该说的话还没说开,他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再也不能张口,也听不见世间风吹雪落。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霍桐便清楚那夜一战在谢寒喻心中烙下怎样的痛苦记忆。
“我明白,你保重身体。”
谢寒喻点头,“会的。”
霍桐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出来:“你身上还有伤,我特地请膳堂做得清淡点。”
谢寒喻接过筷子,心口温热:“飞檐兄待我真好。”
“你叫我一声兄长,对你好不是应当的吗?”
“……”
谢寒喻笑笑不说话,心中愈发觉得自己低劣不堪,霍桐拿他当弟弟对待,而他却奢求能跟霍桐长相守。
他凭什麽把檐上鹤拉进世俗指点的泥潭里。
这些见不得人的情愫,还是藏得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