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皇位的从来只有皇子皇孙,公主之子和王爷之子,天然没有竞争关系。
裴承聿想另辟蹊径,当摄政王,也要看他乐不乐意当他的傀儡。
最後一场秋雨後,空气清新凛冽,夹杂着腐叶与泥土的淡淡腥气。
秋猎队伍回城,浩浩荡荡逶迤数里。
半途乌云沉沉压顶,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慈恩寺的住持受召接见来此避雨的皇帝,引荐扬州大明寺来的普惠大师。
青年高僧眉宇柔和,恰如美玉。
“京城不比扬州,干燥了些,这场雨来得及时。朕想起十多年前,大师的师傅信善长老在慈恩寺清修传教,长安公主入寺暂居,也是在这样的雨天诞下云莘。公主住过的禅房可还在?”
“回禀陛下,乐山堂完好无损,每日都有僧人打扫。”
一行人在雨停後往乐山堂走去。
灰蒙蒙的色彩中,红绸经雨湿淋淋垂落下来,住持说起许愿树的来历,乃是前朝得道高僧圆寂前栽种,多年来繁茂不败,亭亭如盖。
皇帝在树前驻足片刻,亲笔书写“国泰民安”四字,朝身後看一圈都不顺眼,指定裴承聿亲自悬挂。
湿透的红绸笨拙地迎风摆动,缠绕在枝头,他拨开时,脑海里蓦然想到姚雪乔说过,悬挂越高越是灵验。
高高的枝头上折断的痕迹新鲜,“信女姚雪乔”这五个端丽清秀的字闯入他的视线。
书写的是父母平安,他早有预料,挪开目光。
红绸拂过他侧脸时,带来秋雨的凉意,心如赤铁,在胸腔内猛烈跳动。
他摸向胸口,取出姚雪乔百般央求不许他提前打开的绸带,在难以言说的感召下打开。
雨雾灰暗,红绸鲜亮——
“祈求表哥回应真心。”
雨过天晴,水气未散。
朦胧暗淡的色调中,鲜衣玉冠的裴承聿格外惹眼。
浓密的眉是锐不可当的利剑,双眸形似桃花,哪怕神色平淡,也隐隐生出令人为之一凛的寒意。
纪湘沅在蜀地时,听到旁人谈说裴承聿眉目凛冽,杀人于无形之中,原以为她会是例外。
而现在,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出来。”
抄手游廊下绿意盎然,纪湘沅从转角处现身。
堂後是一望无际的山林,风裹挟着水气,迎面吹来,“郡王,山风猎猎,何不入室品茗赏景?”
皇帝和其馀臣子皆在乐山堂内,她一早得知便赶来,进不去正堂内,但堂後游廊下是赏景极佳之地,裴承聿少时会在此欣赏日落。
今日天气缘故不会有日落,但他果然还是在的。
“纪夫人早已回城,你为何迟迟不归?”
纪湘沅面对他冷淡的,不似关切的质问,道:“过些日子是长安公主的忌辰,我想在寺抄诵经文,为公主祈愿。郡王可还记得,从前你替公主抄写《金刚经》,我不会研墨,弄脏了你抄好的经文。我那时害怕得哭了,你没有怪我,还让嬷嬷带我去梳洗,在公主面前也没说我半句不是。”
大将军殒命,长安公主悲痛不已,搬至慈恩寺禅修,裴承聿不时过来探望她,帮她抄写经文。
纪夫人偶尔也会带着纪湘沅小住,她们母女开导公主有功,他不会因一点小事动怒。
他记得往事,也只是因为他记忆好。
裴承聿看见纪湘沅闪动的含着期待的眼眸,“那时你还小。”
纪湘沅长篇大论只换来这几个字,笑容有些僵硬,“是啊,一转眼,我现在已经和郡王当时一般大了。可惜公主一直盼望我及笄,为我行笄礼,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你应当知道,这本就是不可能的。”
大将军的死,虽和纪龄没有直接关系,长安公主没有迁怒,但内心和纪夫人已有些疏远了。可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看似强势,实则心软。
纪夫人在她面前哭过几回,狠下心骂纪龄书读到了狗肚子里,甚至提过要与他和离,长安公主便原谅了她。
女子及笄便可出嫁,纪湘沅的暗示被他道破,神情冷漠地拒绝,嘴唇颤了颤,努力勾出明媚的笑,“是啊,我若是没去蜀地,留在京城,又是另一番光景。郡王,公主忌辰那日,你会来慈恩寺吗?”
裴承聿道:“今年的忌辰,普惠大师会入宫,在母亲曾经的寝宫里诵经超度。”
这是皇帝方才决定的事,普惠大师的师父和长安公主投缘,他承袭他师父的衣钵,由他来主持祭祀再合适不过。
而纪湘沅是没有资格入宫祭拜的。
她面露遗憾,称会依照往日,继续在寺中抄经。
见裴承聿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她叫住他,莞尔一笑:“不知何时能与郡王见面,只好现在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