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相信,缘分会让有缘之人兜兜转转再次相遇。”照山白扫着落花,“陛下是大徵的帝王,心中有万千子民,臣相信陛下的心中会有大爱。”
照山白看着落花,沉声道:“况且臣以为,痛失所爱会比从未遇见爱更疼。”
殷玉冷哼一声,轻笑道:“你怎知,朕没有体会过痛失所爱的滋味?朕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能让照玊祎对你这个哥哥,临死也忘不了。”
殷玉把七年前他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照山白,他说:“七年前,朕带着一众死士杀到东平关的时候,冷甲军溃败退后守荆城,而照玊祎不肯弃城而逃,战死在了城门前。朕见到了他最后一面。那时,朕抱着他血肉模糊的身体,他拼尽仅存的力气也要跟朕说话,朕以为那会是一句道别,而他说的却是,他要朕去求殷宣威,求他不要让你从军,他要让你自由……”
这几句话把照山白的心撕裂出一道口子,里边全是说不出口的疼,照山白揪着心口,喃喃道:“阿琼他……”
“他是个有真性情的人,他与你一样,渡人不渡己。”殷玉说到音颤。
这是殷玉此生唯一一次因为一个人,而向同样拥有着那人记忆的人,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殷玉还未看清自己对照玊祎的感情之时,那个人就已经变成了一副只可远观的画像。
往后的很多年,他见过无数人,几经生死,看清了千人千面,唯独对一个人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越想看清,就越是模糊。
原来不告而别,就是永不相见。
少年帝王望着漫天的梨花雨,在风声中长叹了一口气。
“朕总是后知后觉。”殷玉伸手接住落花,攥在了掌心,“从他赠与朕这把刀的时候,朕就应该明白自己对他的情,可是那时的朕,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后来他得了怪病,朕为他求医,为他求药,可是他却死在了北疆。”
殷玉沉声道:“到头来还是朕欠他的。”
后知后觉。
这四个字对照山白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
照山白回头望向雕花木窗,曾经倚着窗台看斜晖漫过花枝的少年,如今也成了他心中无法描述的天裂。
殷玉走之前,给了照山白一份关于郢荣的密报。
荣王殷禅在郢州称帝后,封董明锐为大司马,割断了郢荣境内殷氏埋下的暗线,肃清了残存的上京旧世家的势力。
除此之外,姝月公主陶氏嫁到郢州之后,不久便疯了。陶氏三年无所出,在那之后,殷禅认了一位义子,名曰谢柏宴。
殷禅旌用耆德,广纳天下名士,他的座上宾中有一位才学惊人的谋士,凭借纵横之术在郢荣闻名远扬。
那位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无姓,表字南山。
照山白站在梨树下,风扬起落花,从他的白衫旁卷过。他的指腹轻轻蹭过宣纸上的“南山”二字,心随风动,花香四溢。
南山。
又是五年。
“少时你以南山为名,为我点亮了一盏引路灯。如今你以南山为名,让我终于可以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你的痕迹。”照山白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他不需要去查探,也不需要去求证,他便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他。
因为照山白相信,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缘分,那么他在很小的时候便遇到了。
桓秋宁的一生中有很多身份,唯独南山客这个身份对照山白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从此往后,照山白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听他的消息,谈论他的事迹,为他作诗,给他寄信。
照山白终于可以隔着一层破碎的玻璃,从口中说出他的名字。
心悸像春三月的暖阳,像扑面而来的芬芳。照山白握着那封密信,跑出了梨花庵,他要去上京最高的阁楼,向南看……
恰逢黄昏,落日余晖洒满上京城。广和楼的顶楼上风很大,吹的衣袂翻飞。晚风好似能穿过人的身体,把所有的思念带去远方。
照山白趴在红木围栏上,向南方看去。他望着青黛色的远山渐渐染上金色,望着升起的袅袅炊烟,望着那一轮将落未落的红日,虔诚地在心里说:“远山万里,惟愿安宁。”
店小二见风这么大,这位公子穿的单薄,便好心地上前劝道:“公子,顶楼风大,您别着凉啊。下楼喝杯热茶吧!”
照山白望着远山望出了神,他没听见。
于是店小二往围栏那边走了一步,又问:“客官,您为什么一直往南边看啊,南边有什么啊?”
恰好白云随风而去,红日艳艳。照山白回首,明媚一笑,温柔道:“我的心上人。”
——上卷完——
画舫船(一)
人间四月天。
翠柳梳长发,老树展腰肢。三两只黄鹂蹲在枝头,仰着头唱着小曲儿。
春光明媚,芦溪渡口浸在一片暖光里。几位船夫蹲在石阶上歇脚,身上的粗布麻衣被汗水浸透,风吹干后,结出了一层晶亮的盐霜。
赶完早集的商贩拎着钱袋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朝船夫扔了几枚铜钱,挑着牙缝问:“什么时候发船?爷今儿赶着去琅苏买绸缎,时间就是金子,爷可等不起。”
船夫捡起铜钱,用手指抿去了上面的灰土,腆着脸笑道:“这位老爷,小的知道您着急,可小的也没办法嘞。这年头不太平,官府查的严,咱们得等官府的人把船里外查个遍,才能发船呢。”
商贩转了转拇指上的帝王绿粗戒,不耐烦地问:“给个准信儿,到底什么时辰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