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近来拜读《淮南王书》,其中诸多精义,深感晦涩,还望丞相与诸公,能不吝赐教。”
许昌的身体剧烈一震,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君王的礼,是天威,是雷霆。
他避无可避,只能与身后一众老臣,白着脸,硬生生地,受下了这一拜。
受下了这君王折节的雷霆手段,也受下了这泼天而来的“圣恩”。
刘彻缓缓直起身。
他这一拜,拜的是窦氏外戚,拜的是黄老之学,更是拜给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祖母看。
他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埋葬了那个锐意进取的自己。
人群中,瞬间起了压抑的骚动。
窦氏一派的宗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慢。
另一边,魏其侯窦婴等旧臣,眼中则是无法掩饰的错愕与痛心。
夜宴,设在平阳公主的行辕之内。
刘彻将戏做到了极致,频频向许昌等老臣敬酒,对馆陶太主更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仿佛所有的隔阂与不快,都在这杯酒中,烟消云散。
当晚,长乐宫内。
窦漪房听完内侍的汇报,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也未停,只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皇帝,长大了。”
刘彻跪在窦漪房的寝殿外,隔着纱帐,恭敬地背诵着自己对《淮南王书》的心得。
末了,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倦怠。
“皇祖母,孙儿近日读书劳累,心中烦闷,想去皇姊府上小住几日,散散心。”
纱帐后,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才传来一个字。
“去吧。”
御驾缓缓驶向平阳公主府。
车厢内,刘彻脸上的谦恭与倦怠褪得一干二净。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即将得到奖赏的,疯狂的占有欲。
他已经赢得了蛰伏的时间。
现在,他要去见他唯一的同盟。
他真正的,奖赏。
行辕之内,丝竹靡靡,歌舞升平。
刘彻端坐于主位,却显得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与摇曳的烛火,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独自抚琴的女子身上。
卫子夫。
她依旧一身月白素裙,乌黑的长仅用一根再简单不过的木簪绾住。
像一株,于喧嚣之外,独自盛开的雪莲。
她没有看他。
指尖流淌出的音符,与满帐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那琴声里,没有风花雪月,没有邀宠献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