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卓明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但仍未言语,也没有动。
自打进来,他头都没擡过一次,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压迫感从头顶笼罩下来,很陌生,但又很熟悉。这几年,尤其新帝继位後,几乎每次休沐回府,都要来上这麽一遭。
“祠堂跪着去。”
裴卓明平声应是,慢慢撑地起身。
从正厅出来,他擡头望了眼天色。
日头斜了,天际暮霭沉浮。
看来晚膳是别想了。他沉默片刻,转身朝祠堂走去。
暮色沉甸甸落下来,把宫墙间一道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
虞白垂头丧气走在长街上,累得手脚都不像自己的了。
一醒来,早膳都没吃,就稀里糊涂地被拉去干活。闷头擦了半晌的地,那一块块青砖到现在还在他眼前晃。
他满肚子的苦闷,还有半下午的那一顿十分难吃的丶几乎无法称之为饭的东西,就连擡头都没什麽力气。
终于走回了毓庆宫,然而,疲惫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又一次绷紧。
宫门口,一名绿衣内侍垂首立着,听见他脚步声,视线朝他扫了过来。
虞白浑身一软。
……不会又要叫他去干活吧。
好在人不会永远倒霉。绿衣内侍轻飘飘打量了他一眼,接着就收回视线欠身一礼:
“公子辛苦了。晚膳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公子要人服侍吗?”
虞白愣愣的,条件反射说不用,後者并无异议,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殿内一下只剩他一个。
站在那里愣了一会,他才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什麽“辛苦了”,怎麽像是清楚他白天干了什麽一样。
而且长得很眼熟,似乎是昨晚引他进宫的那个。
引他进宫,那应该就是燕昭的人。她的人清楚了他的去向,那她是不是也知道了?
那为什麽还任他在那擦了一整天的地……
虞白站在宫门口,试图思考。
不会是忙得顾不过来吧。
他顿时打消了向燕昭诉苦的念头。
正如绿衣内侍所说,桌上摆着丰盛的晚膳,还都用小炉煨着,冒着热气。
但他半点食欲也没有,白日里那顿实在太难以下咽,他到现在都还觉得绝望,大概明天也不会有什麽胃口。
绕过圆桌,虞白径直走向屏风後的浴桶,把自己洗干净。原本想等燕昭回来,但实在太累太困,刚擦干了头发,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忙完一日,又去兴庆宫看过幼帝情况,等燕昭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绿衣内侍还守在宫门口,见她走近,轻声汇报了几句。听完,燕昭无声勾了勾唇,摆摆手叫人下去,推开了殿门。
没动过的晚膳已经撤下去了,桌上残留着一点热气留下的水痕。沐浴过後的潮气还在殿内浮动,带着浴药的淡淡清香。
明明他只在这里待了一天,明明其馀一切摆设都与往常相同。
但就是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
偌大殿室空旷得冷硬,可现在燕昭看来,就连边角缝隙都变得柔软。
她合上门,不自觉放轻脚步,朝内室走去。
榻上隆起一小团,做了一天苦力的少年蜷在被子里,对她的到来毫无觉察。
燕昭撑着榻沿俯身,低头静静看着他。
帐幔散了一半,烛火被拦在外头,他在昏暗里睡得香沉。
黑发散落满枕,有一缕搭在他脸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一下一下挠着他唇角。似乎是有些痒了,他皱了皱眉,但没有醒。
“累成这样?”燕昭声音很轻地说。
然後伸出手,拂走了那缕碎发。
眉心松开了。但还是没有醒。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