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上的马蹄声。
她赶去淮西找他时的,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她把他带去“家乡”伯阳捉弄一场,回程的马蹄声……
许久以前,那些深夜里的……
马蹄声。
他猛地擡眼看向身旁的人,混乱的脑海迸射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那些个被人从睡梦中拽起来殴打辱骂的半夜,他从来没有出声。满含恶意的人想听他求饶想听他哭,所以他从来都死忍着不出声。
有次恼火反抗被打破了头,额角淌下的血和嘴唇咬破的血混到一起,满口热腥,他也还是没有出声。
……他是不是做错了。
那些拳打脚踢里远处掠过的马蹄,是不是……
是不是如果他求饶,如果他求救……
是不是真的有那麽一个瞬间……
他离她很近。
虞白突然感觉浑身发凉,周遭黑暗凝成实形挤压过来,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只好伸手去牵她,抓到一把吸满泥水的袖角,才勉强找回点力气,“殿下……”
她好像没听见。
“殿下,我冷……”
燕昭认真地擦着碑底的一块泥。
下次来,真的不知要到什麽时候了,她想。
从前满心想着一有机会就洗冤翻案,後来才渐渐意识到不容易。大概她有生之年,权力很难稳固到为一己私欲袒露真相丶不畏风雨飘摇的地步。
後来她想着,等燕祯能够独立了,就带他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她不要变得和父皇一样,就想在那之前先了结,但恐怕只能委屈他没名没分地合葬。
但现在,这个想法也许要被推迟了。
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她开始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了。
她想,或许,等这趟回去,叫来吴德元问一问。
吴德元总说来日难定丶说或有解法,从前她一概堵回去,现在她有点想听一听。
只是那样就真的不知道,下次再来这里是什麽时候了。
水汽氤氲,她整个人都沉进了潮湿。
突然,潮气凝成实体,雨水兜头浇下来。
身旁的人丢下伞扑到她怀里,手臂攀得很紧。燕昭被撞得险些仰进泥水,惊疑过後,一把揪着他领子拽开,“你……”
大雨如注,面前的少年已经被淋得透湿。
似乎是冷,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但就算这样,还是较着劲要往她怀里扎。
雨水淌了他满脸,他擦也不擦,就咬着唇直直望着她,眼圈隐隐泛起红,看起来很委屈。
“……又吃醋?”
燕昭不知道他有什麽委屈的,再怎麽生不起气也有些恼怒了,擡手往身旁空碑一指:
“你看看这是什麽地方,对前辈能不能有点尊重?”
“我不。”
意识到可能的错过之後他快被懊悔击穿了,再加上多日来内心的别扭,他感觉从里到外都在难受发冷,就只想要她抱一抱。
然而唤她几次都不应,现在虞白前所未有的委屈,“他都已经死了,你能不能别想他了?你能不能看看我,你……”
控诉到一半,理智终于追上来,他急急收住。
可是已经晚了。
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眸色越来越深,唇角抿紧,俨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