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雪进殿,嗅到莲花灯的香气,胃液翻涌,没忍住轻咳几声,慢吞吞地挪到高阶之下,提了好几口气,跪拜行礼。
“臣傅初雪叩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
“平身。”嘉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的确生了副好面相,怪不得沐川肯为你跪上一夜。”
话说得阴阳怪气,傅初雪品出些不满之意。
自己活不了多久,管他满不满,该说的都要说。
傅初雪也跟着阴阳,“臣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与偏巷乞讨的乞丐没两样儿。”
皇帝起身,鎏金靴底敲击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傅老侯爷说要推陈出新,发动变法,先皇封爵位;侯爷不问朝堂,想辞官归隐,朕赐良田百亩;你从未涉足朝政,却享受侯爵的待遇,各地官员毕恭毕敬。”嘉宣说,“先皇与朕从未亏待过傅家,可傅家人为何……总想教皇帝做事呢?”
皇帝颠倒黑白,开口便要立威。
“祖父封爵是因推动变法有功,让大虞享有二十年空前盛世;父亲辞官是因奸佞作祟,不得不归隐;我自小体弱多病,才未涉足朝政。”傅初雪声音虽轻,然不卑不亢,“傅家忠于天下,陛下是要忠臣还是贤臣?”
“你的意思是,朕的三书六部没有贤臣?”
“太祖皇帝打天下要忠臣,山河平定後要能治理朝纲的贤臣。”
“放肆!”嘉宣拍案,“先皇岂是你能妄论!”
空气瞬间凝固。
傅初雪闷咳几声,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话留三分点到为止,皇帝自有判断。
“陛下既知忠言逆耳利于行,亦知臣对您有用,那臣……又有何不敢?”傅初雪声音依旧轻,却带着不肯折断的韧性,“距皇宫三里的偏巷,有扮成狗的乞丐,百官却视若无睹。倘若这官场人人都世故,净说些阿谀奉承的话,那百姓还能靠谁?”
一人坐在高阶之上,一人跪在石阶之下。
诏乐殿穹顶高深,衬得殿中站的身影愈发渺小而孤直。
皇帝走下石阶,步步逼近,空气中传来沉重压迫几乎要压垮单薄的肩膀。
傅初雪一动不动,像一根折不断地青竹。
嘉宣走到面前,沉思片刻,笑出两枚梨涡,“怪不得沐川喜欢你。”
总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话,看来沐川平日没少受压迫。
皇帝比想象中聪明,不该做这麽多年傀儡,可仔细想想,自己也在延北茍了好多年。
没上桌儿前都以为对方是草包,上桌後觉着……就是半斤对八两。
知道对方是何目的,就该一致对外,而不是互相阴阳。
傅初雪说:“朝堂群英荟萃,但恐有害群之马,四方祸乱,唯有中兴,稳住朝堂,才能保住陛下的江山。”
唐志远的信能传到延北,定是皇帝授意。
若皇帝想继续作傀儡,根本不会让他来长唐,更不会给他见面的机会。
皇帝用沐川逼他出仕,他用江山逼换地放权。
这番话定能说到皇帝心坎。
果不其然,嘉宣眸色微闪,“朝堂许久未进新人,是该动一动了。年後科考,就由卿来主持吧。”
施压时冷言相向,有求于人就改了称呼。
皇帝真是两面三刀。
科举可以主持,可自己豁出性命来长唐,是为了要足以扳倒奸佞的权。
“有《飞虹神录》在,百姓就算拼尽全力赶考,也当不了官。”傅初雪直言不讳道:“世间最无耻的事,就是用励志政策来愚弄底层受尽苦难的百姓。”
嘉宣声音又低了几分,“规矩是先祖定的,你敢质疑本朝政策,目无君主?”
“陛下。”傅初雪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借力打力,“先祖曾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私盐丶风火参丶铸币都是损害百姓的利益,倘若我们置之不理,与奸党有何差别?”
嘉宣神色淡淡,“原来沐川此番回都城变得激进是受你怂恿。”
傅初雪阐述事实,“龙封坡十万条人命,岂是臣能怂恿。”
良久,嘉宣冷笑一声,诡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格外碜人。
“你要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