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奶奶离开以后,陈云生就一直有一种无法驱散的不安定感,如同他的一生是冬日曙光出现前的、凝结在叶尖上的一点白霜,冰冷又短暂,拥有一个转瞬即逝的命运。而对于亲人朋友,他也总怀揣着一种随时准备失去的淡漠。
他常常以为孤独是他这一生需要去和解的命题。
他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生活,直到姜楠的出现。
陈云生沉默一会儿,斟酌着用词:“但你和它们一起出现了。而且我发现……我并不讨厌。”
姜楠愣在原地,大脑艰难地处理着他这段话里的信息——所以只是不讨厌,不讨厌她的存在,也不讨厌她带来的改变。
“所以,”她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你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就像……习惯一件家具一样,或者是,我还算一个不错的室友?”
陈云生微微蹙眉,对她的比喻不太赞同。
“不算习惯,”他又改变了措辞,“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比之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要好一点。”
他话说得克制,甚至有些迟缓,但姜楠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因为这句要好一点,轻轻颤动了一下。
“好一点?”她望着他,用一种夹杂着忐忑和期待的语气反问。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扫过她刚才吃了一半的糕点,“会有人和我分享好吃的糕点,会在加班回来时看到客厅留着一盏灯,”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会在出差的时候打一个和工作无关的电话。”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但姜楠还是听到了。她想起昨天那个没头没脑的电话,脸瞬间就热了起来。
“啊……那是你打的,不是我。”她嘟囔了句。
“我知道,”他说的时候,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但和人说闲话的感觉很不错。”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空气中流淌的是一种微妙的暖意。
姜楠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她应该满足于这个答案的,至少他没有直接否定,甚至承认了她的存在让他的生活好了一点点。这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回答都要好得多。
然而,她仍然觉得不够,还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想知道更多
的冲动。
“陈先生,”她再次抬起头,抱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态度说,“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对我,”她深呼吸一下,“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瞬间,超越协议之外的感觉?不是习惯,不是不讨厌,而是……别的?”
话一出口,姜楠就后悔了。这个问题直接莽撞,充斥着自作多情的味道。她也明显看到他愣了下,然后快速地移开了视线。
完了,她心想,果然还是自恋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一样那么漫长难熬。就在姜楠几乎要开口说算了的时候,陈云生终于转向她,重新看向了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是一半的困惑加上一半的犹豫,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挣扎和谨慎。
“我不知道,”他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诚实得近乎残忍,“协议之外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所以,对不起,我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
姜楠的心沉了下去,但下一秒,他又开口了。
“但我可以试着去想,”他做出了一个承诺,“姜楠,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弄明白。”
姜楠迫切地希望知道他想弄明白什么,可她看着眼前这个总是冷静沉稳,但在此刻却流露出些许困惑和无措的男人,忽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个远坐云端、高不可攀的陈云生,他也是一个会迷茫的芸芸众生。
这个发现奇异地安抚了她焦躁不安的心。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欢愉,“你慢慢想,不着急。”
反正,他们还有至少两年的时间。
陈云生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谢谢,”他说,然后为了转移话题,他转头看向冰箱,“好像冰箱里有几个橘子,看起来很不错,是你买的?”
“啊,对!”姜楠立刻接话,“水果摊老板说这个橘子不酸,我就买了几个。你要尝尝吗?”
“好。”
闻言,姜楠几乎是雀跃地小跑到冰箱前。她拿出两个橘子,递给他一个,自己剥开另一个。
清爽的橘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掰下一瓣橘肉塞进嘴里,被酸得五官皱成一团,但她立即装出满足的样子,同时对陈云生说:“嗯,很甜的。”
陈云生怀疑她话的真实性。但他还是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剥开橘子皮。他取下一瓣橘肉,仔细地撕掉白色的橘络,然后才送入口中。
“怎么样?”姜楠期待地看着他。
陈云生微微皱着眉,细细咀嚼,紧接着,他的眉眼舒展开来,同时认真地点了点头:“还可以,但不算太甜。”
姜楠:“?”
“真的,”陈云生取下新的橘肉,撕掉橘络,然后递给了姜楠,“试试看吗?”
“真的吗?”姜楠眨眨眼睛,狐疑地接过那瓣橘肉,塞进嘴里。她刚咬一口,酸涩的果汁就充盈在唇齿间,而她的五官也在一瞬间变得皱巴巴的。
陈云生忍着笑,抽出纸巾给她:“吐掉吧。”
姜楠摇摇头,把橘肉咽了下去。
虽然这瓣橘肉酸得很,但姜楠的心情却一下子明亮起来。
“太酸了,”她提议道,“留下来明天早餐榨汁吧?”
“好。”他答应着,嘴角又浮现了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