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秣向堆着奏折的书桌扬了扬下巴,“老师,请吧。”
既是要和大臣们说由温行周继续摄政,便要把戏做个全套,折子上要留温行周的笔墨。
温行周明白他的意思,走到书桌前,却是将奏折拢起搬到旁边那张小几上,才向小凳上坐下去,拎起笔来。
然後又张开嘴,把奏折上的内容都给念了出来。
萧秣要把奏折给温行周批,并不代表他就对内容完全不管,事实上,这些奏折他已经全部翻了一遍,温行周口中的内容和奏折上写的内容的唯一区别,就是温行周省略了那些繁琐拗口的废话,把真正重要的事情有条有理地挑了出来。
萧秣有些意外,侧头看去,正与温行周望向他的目光撞上。
温行周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陛下怎麽这样看臣?”
“这话该我问老师才是,”萧秣也不与他绕弯子,“这些折子老师批了便批了,怎麽还多此一举?”
“陛下才是大啓的皇帝,臣不过是越俎代庖,”温行周道,“陛下有做明君的德才,便不能荒废了国事。”
萧秣扯了扯嘴角,忍无可忍,“温行周,说人话。”
温行周持笔的手一顿,忽而笑了,这是萧秣第二次连名带姓叫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是问他的白头发。
那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但温行周後几日晨起梳头时,还是下意识将那几丝突兀的白发压在了黑发下。
这次语气和吐词更加不敬,还罕见地带上少年人的不耐烦,温行周却忍不住要笑。
他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麽情绪,分明还有许多事压着等他做出选择,但他竟也能见缝插针地为萧秣的不耐而察觉乐趣。
见他笑,萧秣将手下的宣纸揉了个团丢他,温行周不躲不闪,便被砸了个正着。
温行周便不再用往常面对萧垣时恭敬到虚僞的语气,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扳倒了李党,就放臣走吗?”
“何来放不放你一说,”萧秣眼睛轻轻阖上,留着一条缝隙看他,“即便朕亲政,老师你也是大啓的国师。”
“臣有一师弟周丛书,陛下也识得,他性纯人和,修行已在臣之上,可以接替臣做大啓的国师。”
萧秣沉默片刻,“老师这是执意要走?”
“陛下,大啓每一任新帝继位後,都会换一位新的国师。”温行周从容道,“这是旧例。”
这事萧瑛也同他说过。
萧秣问萧瑛对温行周和四方楼有什麽了解,萧瑛说他与温行周几乎不相识,只对温彻有些印象。于是同他说了四方楼与大啓的的历史,也包括温行周口中的这个“旧例”。
前朝末年,各州郡四处分散,豪强并起,各立为派,太祖皇帝一身神力,拉兵买马,一路攻克。一次受亲兵背叛,连吃几场败仗,损兵折将,死伤无数,自己也被敌人追杀至山林,濒死之际遇到了下山换购物资的四方楼人温仕凤,为其所救。太祖皇帝伤愈後原只想留在四方楼做个洒扫混口饭吃,但温仕凤言观他有真龙之相,又替他算出几元大将的方位让他去寻。太祖皇帝依言再战,果然战无不克,最终夺取了帝位,改号为啓。
为感谢温仕凤搭救指路之恩,特地立下承诺,大啓每一任皇帝都要奉四方楼中一人为国师。一直以来隐于山林的四方楼因此才出现在武林衆人的视野中。
温仕凤为人正气,自认是武林中人不该卷入朝堂,但太祖皇帝执意要如此,四方楼又的确因寂寂无名而缺少後继者,温仕凤便为四方楼後人立下几条规矩,一是只观测,不干涉;二是为不参与夺嫡之争,新帝既立,国师也要更换新人;三是前任国师离宫後不得继续在朝堂为官,也不得回四方楼。
大啓自太祖皇帝後几百年,四方楼衆人均遵照此规,佑大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还是萧秣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听说四方楼的规矩,按萧瑛所说,自温彻这任国师之前都是这样施行下来的,四方楼成为一方势力,国师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与丞相平起平坐的地位。所以没有人会想到,温彻会帮助当时还是皇子的萧垣搅起他们的斗争,彻底违背了四方楼的规矩。
至于温彻这麽做的原因,温彻死了,萧垣也死了,这个原因或许再无从知晓。
又或许温行周知道,但他会说吗?
上一世的温行周,其实也不算遵循旧例。他在萧秣亲政後为辞官又去做了兵马大将军,平定与西羌的战乱的最後一役中为西羌剧毒箭只所伤,需用虹极蛇蜕入药方可保住一双腿。
虹极蛇是一种极为珍稀的剧毒之蛇,传说百年一蜕皮。曾经市面上所有的虹极蛇蜕都被先帝为救治七皇子痴傻之症收录宫中,没有用完,还剩了些许,仍在宫中。
温行周的大夫向太医署求药,宫中却迟迟没有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