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凭什麽责怪
虽说从一开始宋其索的目的就是曝光细节,但他也完全没想到八角塔里能藏着这麽多秘密,一晚上各个司部的飞舆来来往往,把原本就快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谐阳区又拉回了舆论的正中心。
至于现在已经一脚踩进风暴中心的宋其索本人,倒是暂时无暇顾及这些,躲在急救飞舆上困的忍不住打盹。
嘴上说没事,可从高空坠落是不争的事实,义体防护保住了他一条小命,却也因此彻底报废,返厂维修,宋其索本人则是崴脚扭伤一个都跑不了,没骨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想毫发无伤?简直做梦。
伤到的地方做了紧急处理,宋其索也吃了药,大概是药效上来了,他坐在这儿就开始犯困,一秒钟能闭四次眼睛,之所以还赖着不走,纯粹就是为了等李赴昭出来。
他得把该说的事解释清楚,无论是意料之外惹得李赴昭跟着以身犯险,还是关键时刻所做的必要牺牲,尽管在宋其索自己眼里,这些根本就没必要解释,可一旦带入李赴昭的视角,他就总觉得对方会不太高兴。
明明这麽想着,只是心有馀困意却挡不住,宋其索头一歪,几乎瞬间进入了梦乡,就在差点磕到飞舆上时,李赴昭刚巧这时候过来,赶紧伸手一挡,宋其索的脑袋瓜落在他的掌心里,这才免了磕出一个大包的惨案。
经这麽一下宋其索也立马醒了,擡起头一见是李赴昭,刚想说点什麽,可见对方板着一张脸,宋其索一下子泄了气,什麽话也没说出来。
细细数来,李赴昭这两年已经很少有像现在这麽愤怒的时候了,不是因为宋其索想的那些,什麽危不危险,吧啦吧啦的,李赴昭是在不留情的拳头底下长大的,打擂的时候谁会让着对手啊,而且大家身上都没有义体,打的就是真实,是拳拳到肉的快感,所以他根本就不怕危险,更别提是给宋其索做事,他巴不得好好表现一下。
本来今天也是这麽想的,直到发生宋其索坠楼的那件事。
他看着宋其索缠起来的手脚,好不容易才忍住脾气,把宋其索的刀立在旁边。
“医生怎麽说的?”他拿下巴点了点那两处包裹的堪比木乃伊的伤,“严重吗?”
“还好,只是扭伤,”宋其索这时候也不困了,心跳的乱七八糟没个节奏,莫名其妙的紧张,好像忘写作业当场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似的,“多养两天就好了,等下我回动霆司,会有医生再来检查。”
动霆司有专门的诊疗场所,因为深入治疗必然会牵扯到治安官的义体,但他们的义体程序属于机密,轻易不能外泄,所以治安官受了伤都要先回动霆司做检查,之後的事就看检查结果再说了。
只不过听他这麽说,李赴昭的脸色也没有好看一点,气氛就这麽僵着,简直就是宋其索最难以招架的场合。
“你丶你呢?”他试着开口,问道:“你受伤了吗?”
“我?”
李赴昭这个字回的相当气急败坏,就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阴阳人了似的:哎哟喂!这不是咱们伟大的宋大队长嘛,怎麽着,这燃烧生命照亮他人的把戏好玩吗?只伤了一只脚您怕是不长记性,要不咱再来一次,您再到阎王爷门口敲敲门,看看牛头马面到底还会不会放过你个不要命的……
这要换了别人,李赴昭能说的比这还难听,用唾沫淹死对方不成问题,但这是宋其索,他脑袋里盘旋的这套词一个字都不能说,因为他非常清楚宋其索当时为什麽会做出那种决定,半点不是为了保命,全都是为了自己。
他没法和对自己好的人说难听话,所以只说了这麽一个字。
不过,宋其索是个耳朵和心眼都太灵敏的人了,一听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擡起头来,眼珠在迟疑着抖动,可怜兮兮地看向他,道:“抱歉,当时我……没想太多。”
他确实没时间想,比起李赴昭跟他一起掉下去,只有自己掉下去的後果反倒更好,毕竟他是治安官,毕竟身上是治安官的义体。
这也更符合他的认知丶理念,和身为治安官随时随地都挂在心上的牺牲和奉献精神。
可偏偏是这点最让李赴昭受不了,没错,治安官嘛,道理上来说就应该如此,可宋其索的反应实在是太让他有一种,此人命定于此,自己无论怎麽做都无法插入其中的挫败感了。
而且这个难受劲儿他还没法跟宋其索说明白,搞不好一不留神就把人吓跑了。
嘿!真是烦死个人。
李赴昭没回复他,原地转圈抓自己的头发,好不容易才把气忍下去,想着,便蹲在宋其索面前,又检查了一下他受伤的地方是否还好,确定是真的没大事并不是逞强後,才扶着宋其索的膝盖和他说话。
“我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你有你的决定我能理解,但你也得相信我能处理好,当时是你必须要跳下去的情况吗?你就不觉得其实我有办法把你拉上来吗?”
李赴昭有把子力气,脑子和身体反应都够快,他相信自己可以把宋其索拽上来,拜托,宋其索又不是什麽死猪,跟自己比起来,身板和个头都算不上健壮,拽上来绰绰有馀。
关键就在于李赴昭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可宋其索却不信,脑袋里做的最坏的打算,压根就没给李赴昭表现的机会。
或许对于宋其索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过两天就忘了,甚至说的极端些,他从这掉下去一命呜呼,那就真的和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说再见,更无须在意,只有李赴昭会非常在乎,在乎他为什麽那一瞬间松开了手,为什麽没死抓着他不放,为什麽不跟着一起跳下去。
後悔和遗憾是最有效的催化剂,能把尚且处在萌芽之中的情感飞速催熟,长成一棵狠狠扎根在心底的毒果,拔都拔不出来,李赴昭深切地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更不愿意让自己变成抱憾终身的傻瓜蛋。
“宋其索,我拜托你……”他把手挪上去,捏了捏宋其索的腕骨,“下次如果还想做这种不要命的选择,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他这句话说的没半点逻辑,人家是治安官,又没跟你挂在一起,凭什麽要考虑你一个探子的感受?但就是这麽没逻辑的话,宋其索认认真真地听,被他抓住也不动一下,就是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隐隐流过了水光。
他什麽也没说,只是点头,算是这麽应下了。
再待下去也没什麽必要,李赴昭起身摆摆手就走了,今天吸收了太多东西,无论从哪方面说起他都要消化消化才行。
独留下宋其索自己,坐在急救车的後座注视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人都不见了,他才敢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忙活了一晚上的工作到了凌晨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为了争取调查时间,宋其索特地找了严明鑫给自己当挡箭牌,他之所以会当晚就去调查八角楼,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他非常清楚,总长这个时候在邻市开会,第二天一早才会回来,他能做的就是在这仅有的一个晚上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抓对了时机,而由此带来的後果,自然也是预料之中的暴跳如雷。
平板被总长拍了个粉碎,碎裂的声音在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眼里,仿佛代表着故事开啓的惊堂木,看来好戏马上就开演了。
“你胆子可不小,谁允许你私自调查的?”总长双目圆瞪,眉毛倒立,俨然一副不讲情面的上级模样,“看在你之前表现都不错的份儿上,出外勤不走流程就总是放你一马,结果规矩你也全都忘了是吧?记录仪呢?把内容给我交出来!”
“我可以交出记录仪,但我也同样希望您能交出这一个月以来的调查内容,”宋其索动都没动一下,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完全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上级,“这一个月以来,您为什麽不上传地下室的义体型号?您知道那座八角塔里有违禁机械兵吗?您有您调查的节奏我可以理解,但这种需要所有治安官注意的情况为什麽不提前说出来?您方便说一说地下室尸骨的DNA比对情况吗?”
他问的这些总长确实一概没有上传,想也知道根本就不能传,但案子握在他手里的时候,别人也不会这麽多事还要问一嘴“哎您那案子查的怎麽样了嘿”,可现如今,动霆司总部几乎一半的人都知道了那栋八角塔里有机械兵,这玩意除了安防府没有任何单位或个人可以私自拥有,就连动霆司也一样,所以,就单凭这一点,就够治总长一个玩忽职守了。
关键就在于谁来治,这也是宋其索思考最多的东西。
虽说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但肯定不是宋其索自己,所以他站出来的瞬间就成了活靶子,同时,他也没办法拥有任何一个“盟友”,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这种会牵扯到职业生涯的大事谁敢随便掺和进来?
也正因为如此,总长根本就不回答他的问题,好小子你还问上我了,你算老几!劈头盖脸给宋其索就是一顿教训,大手一挥让他能干就干,干不了就滚蛋,他堂堂一个司部总长,想找个由头把宋其索开了还不简单?
不过宋其索根本就没搭他的茬,就好像是等着长官辞退似的,什麽话都没说,扭身就推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