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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他工作半日的库房中,有一处堆满了好几筐蟠桃,品相极佳。
但半路上,段采微一思忖,却拐向了之前那些形容诡异的“仙人”们所居住的客舍处。
在得了“青姨”的允诺後,那堵看不见的墙果真消失了。
他掏出竹扇,轻轻捏在手里,“吱呀——”一声,推开了紧闭的木门。
屋内很是昏暗,此处客舍窗门紧闭,只有一些薄散的日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撒进室内,寂静得不同寻常。
流风回雪心法常于内功与身法,段采常年习练,可将呼吸声与心跳声都压到极轻,脚步声也几不可闻。
但这个屋子,死寂得宛如一方泥潭,段采只觉得连自己衣服布料的摩挲声都十分吵闹。
他握着青竹扇骨,轻轻挑开内室的布帘。
第一眼,段采便看见了一道身影盘膝坐于塌上,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但那人身形丝毫未见呼吸起伏,也听不见半点心跳声。
他面无表情道:“叨扰了。”
话音未落,身形便如飘散的雪絮般闪烁到了人影面前,以折扇前端抵住了他的喉咙。
但折扇顶端传来的触感,却不像柔软的血肉,更像是坚硬的磐石。
段采轻眯双眸,缓缓弯下腰,猝不及防间却与一双赤红的眼睛撞上了。只见如蛛网般的血丝遍布在巩膜上,正中那双漆黑的瞳孔无序地敲打着眼眶四周,像是某个困在石像内的活物大力拍打着牢笼企图挣扎脱逃。
他并未想到,这塑像般一动不动的人影竟能投射出这般癫狂的视线,顿时屏住了呼吸。
但立时他便发现,此刻的“仙人”仿佛被某种力量死死定在此处,无法再移动,甚至连折扇抵住的喉结都无法颤动分毫,竟真如一尊石像一般。
一瞬间,段采想,可否将这座仙人像打碎了试试。
但这个念头立刻便被放下了,“仙人”虽然身份来历不明,却一定是後日桃君宴上的重要角色,若此时他动了武力,指不定立刻便会被踢出天涧。且这仙人像指不定有什麽法门能保护自身,若是反而伤了自己,更是不美。
还不知段菲菲境遇如何,他不能冒险。
他直起身,收回折扇,面朝仙人像缓缓後退。那道癫狂的视线却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直到退到布帘後,将两人目光隔绝,段采才感到身上那股子冷意褪去了些许。
他盯着缓缓垂落的布帘,驻足思索了片刻,便施展轻功往库房奔去。
不如,就按“青姨”所说,带一杯桃汁给客人,再看看会发生何事。
他寻到了那框蟠桃,又在库房里寻了几个琉璃盏,用内力将其压出汁液,用琉璃盏收集起来。
鲜榨出来的桃汁是凝脂般的色泽,盛在琉璃盏里,带着一点点桃肉的纤维组织在汁液中浮沉。
这桃汁虽然气味清香甜腻,可段采却总觉得能隐约闻见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屈指轻弹杯盏,看着汁液黏腻地垂挂在琉璃盏的杯壁上拖曳滚落,带出一道乳黄色的尾痕,竟觉得它莫名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油状质感。
他一时不愿细想这究竟是什麽,只颇有些嘲讽似得挑起嘴角。
至少这玩意儿与那些“仙人”看上去很是相配,都是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他思索了片刻,仔细备下了数杯桃汁,存入储物仙宝内放好,便迅速赶回了客舍。
仍是先前那间客舍,段采却直觉此刻有些许不同。
当他从储物仙宝中拿出桃汁时,一股恶寒从脊骨处直窜上天灵盖。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无数双垂涎的眼睛正透过虚空注视着他手中的琉璃盏。
他定了定神,只捧着托盘步入客舍内。
脚下刚刚踏入内堂,甚至还未擡眼,段采就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死死盯着他——而那目光确是冲着他手中的桃汁而来的。
“给……给……我,给我……”
依旧是那宛如生锈的齿轮般刮擦般的刺耳声音,那尊如石像般的身躯却开始在床榻上剧烈震动起来。
盘起的膝盖骨哐哐敲着木制的床榻,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这具躯壳内的灵魂即刻就要脱困而出。
段采捧着桃汁一步步向前,离得越近,那“仙人”的动作就愈剧烈,近到身前时甚至能看见他颤抖的指尖和翕张的鼻翼。
但也仅限于此了,这具身躯依旧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于原地。
怎麽回事?莫非这桃汁就是什麽解开封印的秘药不成?
只是靠近就这麽大的动静,若是给他服下……难道真能让这些实力莫测的仙人脱困而出?
届时自己是雪中送炭的恩人,还是给毒蛇取暖的农夫?
段采黝黑的眸子明暗不定,死死盯着面前这尊诡异至极的仙人像,轻一吐气,上前一步。
若不去做,永远无法知晓结果。段采的自尊不允许他因为那一丝胆怯退缩,这也是他作为段家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