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天鸟(五)
果然如此啊。
见面前的僧人这般反应,商成洲心中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怅然感。
仿佛无形的宿命枷锁,总要带着他们走过当年走过的路,去见一见那些在早已消失在记忆深处的故人。
可到底为什麽呢?天一费了这般周折绝地天通,如今天涧一个个濒临溃散,即便他们再走一遍这来时路,也无力挽救什麽。
若灵气复苏,那先前那些死在绝地天通下的凡人丶仙人丶妖族,又是为了什麽呢?
总不能是天一的一时兴起,便要整出这麽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将所有人都折腾一遍。
商成洲抿紧了唇,面色微沉地看着这僧人,竟直直问道:“天一,为什麽要绝地天通呢?”
那僧人面上笑容半分未变,只温和道:“施主可知,生老病死,因果循环,世界万事万物既有定数,也有来数。没有无由之灾,亦不会有无果之难。”
商成洲:“……说点我能听得懂的。”
僧人闻言,未有丝毫停顿,只秉着那纹丝不变的语气和神色道:“诸般缘法,皆循天意。顺天意,承因果,无形无相亦无我。”
商成洲:……
他沉默地看着这僧人,一时竟生出了些将怀中的白鹄鸟往他头上丢的冲动。
——毕竟齐染必然很喜欢与他打这些机锋,可他商成洲只想用拳头问候一下僧人这张俊脸。
于是他真的从怀里掏出了那被他的体温烘得暖热的雪团子——这一路的动静丝毫未惊到他,只在商成洲胸前睡得踏实得很,如今吹到几丝凉风才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他如今这模样,你有办法麽?”商成洲面无表情地问道。
又在僧人开口前急急打断道:“有,或是没有!我不想听别的废话!”
僧人唇角的弧度半点未变,温声回道:“有。”
然後便没了下文。
商成洲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厉声质问道:“然後呢?!”
僧人:“施主只让贫僧说‘有’,可并未让贫僧说解法。”
“嘭!”
商成洲额角青筋猛跳,终于忍无可忍,一拳狠狠砸向了这僧人含笑的脸。
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整个身体向後仰倒,“咚”得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可他做着佛礼的双手依旧稳稳举在胸前,脸上温润平和的笑容更是半分未减。
“阿弥陀佛,”僧人轻呼一声佛号,声音平稳依旧,“一切困厄,施主都可在遂天城寻得解法。”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从地上爬起,眸光浅淡地掠过商成洲捧在怀里的白鸟:“昨日叶,今日花。花叶有序,世事无常。”
商成洲微蹙着眉,缓缓收回拳头,看着指骨处微微泛红的皮肉,只觉得方才那触感似血肉非血肉,隐隐带着一种粗粝坚硬的质感。
他沉默了一瞬,冷声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云觉麽?”
“有个叫霞珠的小姑娘,是个半妖,一直在找一个叫云觉的和尚。你若是云觉,我便也好给她个交代。”
僧人从地上爬起的动作突兀地停滞了一瞬,像是系着木偶关节的细线猛地拉紧,又骤然松开。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回过头向佛祖画像下的蒲团走去。
他没有再看商成洲一眼,也没有看白鹄鸟一眼,只是一步步走回了那个破旧的蒲团,然後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头颅微垂。
僧人的唇角似乎仍带着些飘忽的温和笑意,只是不再动作丶不再言语,彻底变成了一尊跪在佛前的沉默的塑像。
商成洲冷哼了一声,便重又将白鹄鸟拢回了胸前,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他猛地推开殿门,没有分给一旁的鳞族护卫半个眼神,便径直向庙外走去。
似是感受到了他莫名的怒意,霞珠缩着脖子朝护卫作了个揖,着还有些茫然的程煜快步追了上去。
直到走出那片气根林,商成洲方才觉得心中那抹莫名的躁郁缓和了不少。
他长吐一口气,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有些局促不安的少女。
“云觉……到底是什麽人?”他蹙眉问着。
霞珠抿了抿唇,小声道:“你……你见到他了吗?他在里面麽?”
商成洲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谁知道呢。”
“他让我们去遂天城,说所有问题都可以在那里解决。”
他低头看着少女的发顶,问道:“你同我们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