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又不是冤大头,平白无故借给陌生人几百两银子,万一收不回来怎麽办?他有钱烧得慌吗?
这世上身世悲惨的多了去了,明老爷从前就反复教导过他,做人和做生意一样,要救急不救穷。
否则滥发善心,就等于坑害自己,贻害无穷。
不过,既然决定了要帮,那自然得拿钱出来。
明瑾一面叫来侍女,让她们派人带着亲笔信去各自家中取钱,一面趁着拍卖会开场时的暖场戏,和陈叔山聊了起来。
“那个赵半钱,到底是什麽来历?”
陈叔同恨声道:“他原名叫赵二钱,是个缺斤短两的黑心屠户,最後靠花言巧语骗了个有钱老婆,拿着老婆的嫁妆当起了二道贩子。”
“这混蛋,专门把别人家生了病的牲畜宰杀,再便宜卖给城里其他屠户,後来吃死了人,还日日花天酒地把老婆给气死了,就改行给人放贷,七出十三归,还放话说,半钱也不许少,所以才得了这个‘赵半钱’的名号!”
“原来是他啊。”明瑾恍然大悟。
李司在边上插话:“明兄,你认识这赵半钱?”
“不算认识,但去年过年老爹在酒楼宴请宾客,见过他一面。”明瑾说。
放在富户衆多的江南,这赵半钱绝对属于上不得台面的那种,无论是人品丶还是花光老婆嫁妆的发家方式,都叫他身边那些做正经生意的叔伯们很瞧不上眼。
更何况这人还举着酒杯到处巴结丶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在场哪一个商户的发家史,不比他赵半钱肚里那点货强上百倍?
但大过年的,来都来了,也没人给自己找不痛快。
碰上赵半钱来敬酒,碰上一杯,说些场面话,将人打发走便了事了。
“这人的确是个钻营的性格,”明瑾想起了那天的场面,回去之後还和宁先生抱怨了两句,“只是没想到,居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啊,拍卖会要开始了!”
他扭过头看向陈叔山,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笑道:“来,你坐主座!”
陈叔山惶恐道:“这怎麽使得?我站在少爷边上就行了。”
“今儿求到我们头上借钱的人是你,要买的也是你的妹子,自然得由你本人来出头,”张牧倒是主动站了起来,给他让了位,“那姓赵的不是个东西,你就不想亲自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陈叔山再次沉默了。
末了,他眼眶微红地朝明瑾和张牧各自抱拳行礼,深吸一口气,一步一个脚印,走到那张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红木座椅前,郑重其事地坐下了。
明瑾本来打算给张牧让个位的,但张牧懒洋洋地一摆手:“不必,今儿是你花钱最多,我坐後面就成。”无奈只能坐回原位,等待拍卖会正式开始。
锣响三声,宾客就位。
一位身穿青衫丶打扮类似于说书人的男子缓缓走上台,冲着二楼和台下的位置拱手道:
“各位老爷贵宾们,本场甲等拍卖会,现在便要开始了。”
“有一件事,提前与大家说好,”他环顾一圈,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二楼正中的包厢,也就是明瑾他们所在的位置,“这次的压轴拍品,大家应该都已经得到消息了,是江南乃至整个大雍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场内传来一阵骚动,还有人在喊:“别废话了,直接开拍吧!老子要等不及了!”
明瑾好奇地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心想该不会这些人都是冲着那件宝贝来的吧。
他问陈叔山:“你知道那压轴拍品是什麽宝贝吗?”
陈叔山摇头:“清沐坊的甲等拍卖会,一年到头也就办那麽几次,每次压轴货都至少能拍出一千两银子的价,哪是我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能知道消息的。”
明瑾“哦”了一声,也不怎麽在意。
反正他又不参与最後一轮,只是在包厢里看个热闹而已。
无意间,却注意到一道怨毒的视线从右侧包厢刺来,明瑾擡头望去,吓了一跳——
“吼!哪来的猪头!?”
陈叔山:“……那是赵半钱,被我揍的。”
明瑾看着赵半钱一脸青青紫紫,凹凸不平的吓人模样,十分敬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牧忽然问道:“你当过兵?”
陈叔山低声嗯了一声:“十几年前,曾在昭明军中征战。”
“昭明军?怪不得你身手这麽好!”
明瑾一下子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昭明军当年所向睥睨,打得北边胡人至今不敢踏足大雍国境半步,对了,你可有见过宁昭公主本人?她长什麽样子?是不是跟传说里一样,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女子?”
“这个……”
陈叔山被他这一连串问题砸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定了定神,慢慢回答道:“我刚进入军队不久,昭明军就原地解散了,解散时也只是个末等小兵。”
明瑾失望道:“所以你没见过她?”
“不,见过一面。”
陈叔山想起了那场极其惨烈的战役,那时他只是个刚进入军队不到半年的新兵,甚至都还没上过几次战场。
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黄昏如血的残阳,和漫天赤霞之下,那道屹立在居庸关长城上丶披风浴血的高挑女将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