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他不止在休息,还在思考晏祁这副平静到诡异的态度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麽。
明瑾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是不是就算他干出再叛逆再出格的事,都不会叫晏祁有半点动容?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也只能对自己说,算了吧。
他是真没招了。
眼见着明瑾神色灰暗下来,陈叔山突然觉得这屋内的气氛太过压抑了,努力想要转移话题:“对了少爷,谢姑娘已经被陛下派人送回京城了,临走前她托属下给您带句话。”
明瑾动了动:“什麽?”
“她说,谢谢你这一路上对她的包容,等她回去後,一定会在她的游记扉页上专门写一段致谢的。”
明瑾笑了一下:“她一个姑娘家能有这样的勇气,我也很佩服。指不定等再过几百年,她的书流芳百世,我还要沾沾她的名气呢。”
“少爷莫要自谦了,”陈叔山笑道,“您可是太子啊,大雍未来的君主,注定会青史留名的。”
“太子啊。”明瑾感叹了一声。
出来这半年,他也算见过了不少世面,《秦妇吟》中所写的乱世景象,虽还未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程度,却处处都能见到“家财既尽骨肉离”的悲剧。
多年前丁先生捏着他改写的“情诗”,眼中迸射。出的愤怒,和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神情,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来由。
为何连年丰收,百姓却食不果腹?又为何曾经沙场拼死的士卒,会沦为人人喊打的匪徒?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无须胡人南下,这个王朝迟早也会被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掀翻。
昭,日明也。
昭明昭明,同样也是大雍数万万百姓的心声:
他们生存的这片土地,究竟何时才能云开雾散,拨云见日?
或许这些在先生眼中,才是值得重视的事情。
那点儿小情小爱,统统不过是少年人还不懂事时,故作深情的自我纠葛罢了。
比起这些关乎家国天下丶黎民生计的重要议题来说,不值一提。
他曾任性地说不想当太子,只想做皇後,先生那晚勃然变色,厉声斥责他,他还觉得委屈;如今想来,先生是想告诉他,身处其位,一举一动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喜好,更牵动着朝堂乃至整个国家的稳定吧。
只是自己那时拒绝听这些大道理,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想法不但天真可笑,还平白给先生添了许多麻烦。
所以,根本不是他想不想做太子的问题了。
他其实根本就不够格。
明瑾想明白了这些,也理解了晏祁的立场,觉得先生所做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伤心。
或许不止一点。
“殿下,陛下请您回去共用午膳。”
外面传来通报声,明瑾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在陈叔山这儿待了一上午。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他拍拍身上的瓜子壳儿,对陈叔山道:“等下我去帮你讨赏,别先想着拒绝,你这个当哥的,总得考虑到将来妹妹出嫁的事吧?收着,好好给她攒笔嫁妆。”
见陈叔山张了张嘴,明瑾丢给他一个“你自己考虑”的眼神,收回手,踏出了房门。
回到住处,他心情平和地跟晏祁打了声招呼,不等对方开口,就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晏祁见他好歹没迫不及待地直接动筷,也就没有过分挑剔这孩子的礼数问题,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补回来了不少,”他说,“看来休养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
明瑾又跟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自己早上补出鼻血的事,晏祁哦了一声,淡淡道:“怪不得没一坐下就动筷子,原来是吃饱了,还以为你终于懂事了,知道吃饭前要等人。”
“算了吧,就是在等您好吗?”
明瑾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又假惺惺地双手捧上一双筷子,装模作样道:“父皇不动筷,儿臣怎麽敢轻易动弹呢?”
看你动弹得也不少,晏祁暗道。
他接过筷子,捏着筷子尖,顺手就在这小混蛋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听着他捂着通红的脑门吱儿哇乱叫起来,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和明光寨衆人交谈完後的沉重心情也骤然放松了许多。
“吃吧。”他给明瑾夹了一根清炒竹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