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木云的声音响起,坐在摇晃马车中的晏祁这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方才竟一时失言说出了口,“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宁王。”
“你是想让明瑾现在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想让他在时局尚不明朗之际,就背上父母双亡丶为血亲报仇雪恨的沉重责任?”
晏祁知道她说得对。
可嘴上却说:“他迟早会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木云说,“你今天是怎麽了?自打从清沐坊回来,就一直神思不属的,难道是那孩子对你说了什麽?”
晏祁扯了扯嘴角。
“没什麽,”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xue,“可能,只是我多想了吧。”
或许那孩子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他心思肮脏,以己度人,错把一个孩子纯粹的喜爱扭曲成了爱。欲。
晏祁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但又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
他甚至在想,万一那孩子当真只喜欢男人,那该怎麽办?
他自己肯定是不会答应对方的,可一想到有朝一日,明瑾可能会像那名伶官一样,依偎在他人的怀抱中,扯开衣襟,袒露身体……晏祁不由得攥紧了十指,心中杀意沸腾。
呵,他倒要看看谁敢!
“你说,要是给他物色一个未婚妻,现在会不会太早了些?”
“谁,明瑾吗?”
木云一愣,随後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明瑾才十二岁,你居然就给他张罗起来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还没考虑周全呢!”
“我有儿子了。”晏祁纠正他。
木云冷笑一声:“少来,别人不知道,你那个‘继子’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还能不知道吗?真到了那一天,明瑾要是知道他除了明敖之外,突然又多了个爹,你想好该怎麽跟他解释了吗?”
晏祁从容道:“需要解释吗?若我的计划成功,届时皇位就是他的,世上怎麽可能有不想当皇帝的人。”
木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晏祁便当她是赞同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的枕边人,也确实该好好挑一挑,皇後是一国之母,将来要帮他打理好後宫,自然能力要强,品性也得是上佳。”
“但外戚也是个隐患,所以不能从大家族里挑……”
木云抱臂靠在车厢上,冷眼看着他将京中的大家族一一排除。
家风不正的不要,祖上有病的不要,个矮的不要,貌丑的不要……只要有一点毛病,统统不要!
最後剩下的也没几家了。
“你在这里计划得这麽详细周全,”她说,“但可有考虑过明瑾自己的想法?”
晏祁的神色不自然了一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自己信这个吗?”
“…………”
晏祁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跟木云聊下去了。
木云虽说只是侍女出身,但从小看着他长大,晏祁唤其一声“木姨”也不为过。
而且每个人小时候都是有黑历史的,晏祁自然也不例外。
他现在之所以对明瑾百般纵容,就是因为他自己,当初也是这麽一路鸡飞狗跳丶锋芒毕露地成长过来的。
只是那些能一直包容他尖刺的人,基本都已经离开了。
晏祁希望自己能多陪伴明瑾一段时间。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如此短暂,但当他与明瑾在一起时,晏祁总是会升起一种,自己似乎还年轻的错觉。
“到了。”木云说。
马车停靠在云英书院门口。
远远的,晏祁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下车那一刻,平地风乍起,惹得他一身雪白衣袖翩飞。
早早站在门口等待的龚万丶丁弘毅和一衆书院先生们纷纷露出了惊叹之色——早就听闻宁王殿下容色过人,没想到,比起院长年轻时的风姿,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以丁弘毅的神色最为复杂。
他死死地盯着晏祁平静的神色,眉宇间鸿沟深重,干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要开口质问,却在看到龚万冲他微不可察的摇头时,又强忍着,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宁王殿下可听到了这读书声?”龚万松了一口气,笑着迎上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