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拍卖会,不论底下的客人如何催促,压轴品都是不会提前亮相的,”荀婴缓缓道,“那位坊主,却把寅将军特意放在陈家妹子拍卖前公开展示了一遍,叫我们都看见了,这还不算证据吗?”
这回就连张牧也没法说出个不对了。
“你们读书人真会玩弯弯绕,”他嘀咕道,“这要是换了我,八百年也想不明白里面的门道。”
明瑾则是轻松地笑了起来:“没事,我也只想明白了一半,多亏元栋脑袋聪明,帮咱们理清了这件事。我现在彻底明白宁先生的意思了,不管怎麽说,干就完事儿!”
本来他就做好了准备,无论花再多钱,也不能让寅将军被别人拍走,这下经过荀婴一解释,虽然该花的钱一分没少,但明瑾的一颗心立马就安定了不少,花钱的底气也足了。
他甚至还觉得很高兴——
虽然宁先生不打招呼就给他来了个这麽大的惊吓,但这不也变相说明,宁先生是相信自己能领悟他的意思丶并完成他交托的任务吗?
四舍五入,就是他和宁先生心有灵犀!
“别高兴得太早,”荀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那位心上人交给你的这件事,可没这麽简单能解决。先不提还不知道这次究竟要花多少钱,我方才观察了一下下面的客人,发现了一件事。”
他神情凝重,招呼着几人又站近了些,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场拍卖会,好像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我们吗?”明瑾问道。
“……不是,”荀婴无奈叹气,指了指下面,“你们看,坐在第六排第四位的那个半截袖子的男人,我怀疑,他可能并非大雍人。”
张牧左看看右看看,硬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长得不是挺像大雍人的?”
“这只是表象,大雍边境胡汉混居,很多出生在那里的胡人,从外表看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大雍人还是胡人,”荀婴慎重道,“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明瑾眯起眼睛,忽然道:“他是不是瓦图尔的人?”
自打十几年前居庸关之战後,老单于患疾病暴毙而亡,匈奴没过几年便四分五裂成了数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瓦图尔,便是匈奴目前的第二大势力。
宁先生教过他,瓦图尔的战士以狩猎为成年礼,而他们从能骑马引弓丶一直到成年,猎取到的所有猎物,都会留下一小片皮毛,缝制成左袖,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勇武。
无论一生换了多少件衣服,瓦图尔的战士都不会抛弃这片袖子,除非它已经磨损到彻底无法穿戴。
在他们眼中,这是属于战士的荣耀。
当然,这样的习俗,放在江南一带是不可想象的。
不同于一年洗不了一次澡的北地,江南气候潮湿温暖,达官贵人们一日见客三回,能换三种不同的丝绸制衣,而且还是一辈子只穿一次的那种。
“八成是的。”荀婴并不惊讶于明瑾能知晓这种冷门知识,听到明瑾一口讲出了那人的来历,还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年来,在那位宁先生的教导下,明瑾的学识已经丝毫不亚于他丶甚至在某方面犹有胜之了。
“我只能看出这人的小拇指缺了一部分,就没多做理会,因为京城很多赌徒也这样,”陈叔山凝视着那个瓦图尔人的背影,眉头紧锁,“没想到这家夥竟还是个胡人。他来这里做什麽?”
“瓦图尔先前只是匈奴的一个小部落,後来在几任首领的带领下,慢慢发展壮大为匈奴的第二大势力,甚至有时还能与匈奴王族分庭抗礼,”明瑾说道,“他们部落时期信奉的神明,叫山神。”
“那不就是老虎?”
张牧这下终于转过弯来了,他放下枕在脑後的双手:“但北边老虎不是更多,他们干嘛要千里迢迢跑到大雍来花钱买?”
“宁先生说过,寅将军是他从小亲手喂养长大,个头即使在北方也算十分巨大。”
明瑾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宁先生还说过,瓦图尔的首领已经老了,他和咱们的陛下一样,也有两个正当盛年的儿子……”
张牧已经不想吐槽他张口闭口就是“宁先生说过了”,因为要是阴阳明瑾不如出本那位宁先生的语录书籍,说不定,这家夥还真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又不当官,天天研究这些干什麽?”
“忧国忧民,不行吗?”
明瑾出于本能回怼了一句,又问荀婴:“那元栋,你觉得胡人出现在这里,对我们有什麽影响?”
“暂时还不知道,”荀婴说,“但胡人凶残狡诈,我们必须要提早做好最坏准备,防止他们里应外合。”
清沐坊位于城郊,再往前便是瘦湖山林,一旦寅将军被他们劫走,那就真的再难寻回了。
明瑾点点头,恍然道:“还是元栋考虑周到。”
他沉思道:“如果一切顺利,寅将军被咱们买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出了什麽意外……”
他擡起头,看向陈家兄妹。
目光扫过陈叔山坚毅的脸庞,最终,带着一丝歉疚,落在了陈家小妹的身上。
“陈姑娘,这拍卖场你应该最为熟悉,等一下,可否请你和你兄长为我们做一件事?”
陈家小妹用力点了点头,但又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兄长。
陈叔山握住她的手,忽然拉着陈退後一步,两人双膝跪地,朝着明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陈氏兄妹,愿为明少爷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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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後来的小明:这黄袍怎麽自己披身上了[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