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少年咽唾沫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尤为明显。
晏祁的手指一顿,扭头问道:“晚上还没吃饱?”
“没……啊不,不是,吃饱了!吃得很饱!”
明瑾默默地丶默默地把自己缩成了很小的一团,小声问道:“先生就连睡觉,也不摘手套吗?这样不会很难受吗?”
“习惯了。”
“难受就是难受,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明瑾说,“就像我讨厌吃鱼,哪怕爹娘每天都逼我吃鱼,我也依然讨厌它。”
“这叫什麽比方?”
晏祁失笑,“好吧,既然你想看,那就顺你的意好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缓,像是一声叹息:
“可别被吓着了。”
晏祁垂眸摘下手套,将双手放在腿上。
似乎是被明瑾目光炯炯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的指尖动了动,淡淡道:“我说过,这旧伤有些年头了,不好看。”
之前近一个时辰中,他看似是在看书,实则是在借此清空杂念,思索自己和明瑾的关系。
至于那本书,可以说,他基本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晏祁已经察觉到了,这孩子对他的喜爱似乎非同一般。
少年人的喜好总是这样极端热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他也是从明瑾那个年纪过来的,起初以为只是错觉,但一次两次三次,晏祁怎麽能看不出那双明亮黑瞳深处,几乎不曾潜藏过的炽热感情?
但这孩子甚至都还没到成童的年纪。
在尚且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懵懂阶段,要是自己主动挑明,为此斥责他离经叛道不知羞耻,未免有些过于刻薄了。
还不如装作不知,蒙混过去。
等过两年,不,兴许只需要两个月,这个年纪的少年便会立刻找到下一个乐趣和关注点,不会再执着于自己。
待到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後,回想起这段经历,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少年时代的荒唐冲动,晒然一笑。
晏祁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有一幅年轻的好皮相,叫明瑾混淆了崇敬与钦慕;恰好少年人又有这样的能力,能够从胸膛里很快地长出一颗心脏来,再毫不犹豫丶热诚坦荡地碰到另一个人的面前。
他们不怕被伤害,因为时光尚且眷顾着他们,叫他们一往无前,不知人间遗憾苦痛。
但晏祁自己清楚,皮囊之下,空无一物。
他给不了,也不能给明瑾想要的东西。
手上传来的触感唤回了他的思绪,晏祁低头,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明瑾,不知何时已经跪坐起来,正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手背上的狰狞疤痕。
仿佛一股微小的电流顺着手臂的筋脉传递至全身,晏祁呼吸一窒,下意识抽开了手。
明瑾没有阻止。
“宁先生,”少年擡头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意,“这是怎麽伤成这样的?”
晏祁静静地看着他。
从明瑾的眼神中,他看不到任何嫌弃与恐惧,只有满满的震惊,和後知後觉的心疼。
那日孤身闯入火场,烈焰焚身,他从未犹豫过。
也根本来不及丶也不愿去思考什麽代价。
但是今夜明烛在侧,面对眼前急切追问的明瑾,晏祁的唇边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微小的弧度。
那颗他从灰烬之中辛苦保全的火种,现在正在另一个孩子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着。
“意外,”他说,“不过,是值得的。”
说完,他吹灭了床头的红烛,掀开被褥躺下。
“睡吧。”
明瑾:“…………”
他呆了一瞬,坐在黑夜里,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边上已经阖目躺平的宁先生。
——见鬼,自己怎麽可能睡得着!
晏祁也没觉得这孩子能就此安生下来,但出乎他的意料,明瑾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还真就乖乖躺下了。
如此反常的举动,叫他忍不住睁开双眼,偏头望去。
然後正好对上了明瑾那双黑亮的大眼珠子。
晏祁:“……怎麽还不睡?”
“宁先生,”明瑾小声问道,“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