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密文拓本如同一颗精心投下的石子,在敌方阵营的深潭中激起了预期的涟漪。内线传回的消息证实,山口一郎如获至宝,立刻召集了手下所有相关的“专家”,围绕着那份错误百出的轨迹参数,开始了夜以继日的疯狂演算。可以预见,他们将在一条注定徒劳的道路上浪费掉极其宝贵的精力和时间。
沈惊鸿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迅完成了两件事:一是将林薇和残存的破译核心成员,再次进行了更加隐秘和分散的转移;二是对内部进行了一次极其严厉而隐秘的清洗,揪出了两个可能泄露了公寓安保细节的可疑人员(虽无确凿证据,但宁错勿纵)。风暴过后,残存的枝叶必须更加坚韧,根基必须更加牢固。
林薇被安置在了苏州河边一栋看似普通、实则内部结构经过特殊改造的石库门房子里。这里比之前的公寓更加不起眼,邻里多是些普通职员和小商人,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反而形成了一种最好的掩护。陈峰依旧负责她的安全,但明面上的守卫大大减少,更多的是依靠周边邻居中安插的“眼睛”和严密的预警系统。
连续的高压和惊险,让林薇的精神和身体都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抵达新安全点的头两天,她几乎是在昏睡中度过的,仿佛要将之前透支的精力全部补回来。沈惊鸿没有出现,但每日都会有温热的饭菜和最新的(经过筛选的)情报摘要由一位沉默寡言、自称“阿婆”的中年妇人送来。
直到第三天傍晚,林薇才感觉自己真正缓过劲来。她坐在二楼临街房间的窗边,推开一道缝隙,看着楼下弄堂里炊烟袅袅,孩子们追逐打闹,邻居用吴侬软语高声交谈……这一切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与她之前经历的枪林弹雨、阴谋诡计恍如隔世。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和脆弱感,在这种平凡的对比下,悄然涌上心头。她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亲人朋友,想起了这个时空步步惊心的处境,想起了父亲未竟的遗志,也想起了……那个在危急关头向她伸出手,与她并肩而立的身影。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林薇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
门被轻轻推开,沈惊鸿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式长衫,外面罩着件同色的羊绒开衫,少了几分商界巨子的冷峻迫人,多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和眼底淡淡的青黑,揭示着他并未真正放松。
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还有一小坛用红布封口的酒。
“醒了?”他走到桌边,将东西放下,目光落在林薇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看你气色好了些。”
“嗯,好多了。”林薇站起身,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你……怎么来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住了。”沈惊鸿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苏帮小菜,还冒着热气。“山口那边正围着那份假东西打转,短时间内应该无暇他顾。趁这个机会,我们也喘口气。”
他将碗筷摆好,又拍开了那坛酒的泥封,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这是本地酿的桂花酒,不烈,暖身子正好。陪我喝一点?”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朋友间小聚的随意,与之前那种要么公事公办、要么暗藏机锋的相处模式截然不同。这种变化让林薇有些措手不及,又隐隐有些……悸动。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沈惊鸿为她斟了一小杯琥珀色的酒液,也给自己满上。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饭菜。菜肴很可口,酒也确实温润,驱散了连日来的寒意和紧张。窗外是渐沉的暮色和弄堂里渐起的灯火,窗内是安静的两人和淡淡的酒香,构成了一幅罕见而珍贵的宁静画面。
几杯酒下肚,林薇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不少。
“这里……倒是很安静。”她没话找话地说,试图打破这过于静谧、以至于有些暧昧的气氛。
“嗯。”沈惊鸿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窗外,“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最喧嚣的伪装,反而比不上这真正的市井烟火。”
他顿了顿,看向林薇,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深邃:“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个人色彩的慰藉,让林薇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丝酸涩的暖意。她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动着碗里的米饭,低声道:“你也一样。”
沈惊鸿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害怕吗?当时在公寓里。”
林薇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老实地点了点头:“怕。很怕。”那种黑暗中的无助和听到枪声时的惊悸,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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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没有慌,也没有退缩。”沈惊鸿的语气带着一种肯定的意味,“陈峰说,你很镇定。”
“我只是……没有别的选择。”林薇苦笑一下。在那个关头,慌乱只会死得更快。
“很多时候,面对绝境,镇定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沈惊鸿举起酒杯,向她示意,“敬你的镇定。”
林薇也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酒杯相撞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也敲在了她的心上。
酒意微醺,气氛愈松弛。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再局限于冰冷的计划和情报。
“你父亲……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惊鸿忽然问起了林守成,语气不再是之前的探究,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共鸣的闲聊。
林薇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原身那些模糊的记忆和日记里的记载,斟酌着说道:“记忆中……他很忙,经常不在家,但对我也很疼爱。他书房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书和图纸,有时候会一个人对着它们呆很久……感觉,他心里装着很多事,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事。”
“试图触碰星辰的人,总是孤独的。”沈惊鸿轻声说道,像是感慨,又像是自嘲。他仰头喝尽了杯中酒,眼神有些悠远,“我父亲……当年也是如此。他继承了曾祖母留下的部分手札和这枚胸针,一生都在试图破解其中的秘密,最终……也是郁郁而终。”
这是沈惊鸿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人和过往。林薇静静地听着,能感受到他平静语气下深藏的沉重。
“所以,‘惊鸿’……对你来说,不仅仅是责任?”她轻声问。
沈惊鸿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在他眼中跳跃:“是宿命,也是……唯一的道路。从我出生,从我知道这个名字和这枚胸针开始,我就没有其他选择。我必须走下去,无论前方是什么。”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绝。林薇忽然明白,他肩上背负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沉重。那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执念,一个可能关乎国运的使命。
“现在,不止你一个人了。”鬼使神差地,林薇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脸上微微烫。
沈惊鸿显然也怔住了。他凝视着林薇,目光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那其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惊讶,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被触动后的波澜。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和逐渐清晰的呼吸声。
良久,沈惊鸿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林薇,你知不知道,踏上这条路,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林薇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意味着危险,意味着牺牲,意味着可能永远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也意味着,我们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一件或许能改变些什么的事。这比浑浑噩噩地活着,更有意义。”
沈惊鸿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灵魂最深处的模样。他放在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伸过来,但最终还是没有。
“吃饭吧,菜要凉了。”他最终移开了目光,重新拿起了筷子,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顿简单的晚饭,在一种微妙而心照不宣的氛围中结束。
饭后,阿婆上来收拾了碗筷,又送来了热茶。
沈惊鸿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和零星亮起的灯火。林薇也走了过去,与他并肩站着。
“关于‘钥’的最终形态,”沈惊鸿忽然开口,回到了正题,但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压迫感,“破译组那边,根据你提出的‘能量共振’和‘意识聚焦’的设想,有了一些新的推演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