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蜂蜜丶好难喝
夜色如墨,浸透了伦敦东区破败的屋檐。
在“黑麦酒馆”阁楼那间仅能容身的小储藏室里,千絮无韵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窗外的月光吝啬地投下一小片惨白,映亮她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却照不进她心底那片泥泞的沼泽。
白天,她是那个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丶声音比蜜糖还甜的“小蜜蜂”千絮无语,穿梭在酒馆与叙月组织外围,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恰到好处的天真,精心维系着那个温暖无害的假象。
只有在这样无人窥见的深夜,那层坚硬甜美的糖壳才会彻底剥落,露出内里名为“食人蜂”的丶被剧毒浸透的核。
“有价值的线索……关于‘鲸鲨’西亚的作战习惯丶行动规律,或者……那个叫钟肆的男孩在情报分析上的任何特殊之处。”
梦蛇冰冷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几天前,一个新的指令以极其隐秘的方式送达。没有催促,没有威胁,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不耐烦,像逐渐收紧的绞索,让她窒息。
她该怎麽做?
把钟肆在疲惫时偶尔流露的丶对西亚那种混合着崇敬丶依赖与一丝微妙压力的复杂情感,整理成冷冰冰的“心理弱点分析”报告上去?
将那个少年在分享对信息碎片独特直觉时丶眼中闪烁的丶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完全理解的灵光,标记为“潜在天赋威胁”?还是……利用他对自己日积月累的丶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去套取任何可能对西亚丶对叙月组织不利的蛛丝马迹?
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滋滋作响。
她想起几个小时前,在废弃庭院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钟肆兴冲冲地跟她分享他刚刚在暮也的极限压力测试下,如何灵光一现,从一堆看似无关的噪音中捕捉到关键信号的过程。
他讲得眼睛发亮,手舞足蹈,像个终于解出难题丶急于向唯一听衆炫耀的孩子。
那时,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在他苍白的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纯粹的丶因智力突破而闪耀的快乐,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
她当时是怎麽做的?她逼着自己发出惊叹,露出崇拜的笑容,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小蝴蝶,你也太厉害了吧!暮也小姐一定对你刮目相看了!”
可心底,一个声音在尖啸:“记录下来!他的思维模式!他的突破点!这都是梦蛇大人要的!”
另一个声音,更微弱,却带着泣血般的痛苦:“不……不能……他会死的……西亚会杀了他的……或者……梦蛇大人会利用这些毁了他……”
“拖延。”一个绝望的念头滋生出来。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再等等……也许有无关紧要的信息可以应付……也许梦蛇大人会暂时忘记这个指令……也许……会有转机……”
于是,她传递给梦蛇的情报,开始变得含糊其辞,充满了“似乎”丶“可能”丶“据观察”之类的模糊字眼。
她将钟肆对西亚的依赖,描述为“组织内常见的上下级忠诚”;将他展现的分析天赋,轻描淡写为“比常人稍显敏锐”。
她像个走钢丝的囚徒,在梦蛇的杀意和守护钟肆的本能之间,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这种拖延,并未带来丝毫心安,反而将她的内心撕扯得更加支离破碎。
每一次与钟肆见面,那份日益真实的温暖和依赖,都像在她良知的伤口上撒盐。而每一次收到梦蛇那边传来的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已阅”回复,那短暂的喘息背後,是更深沉的恐惧——她不知道这敷衍能维持多久,不知道那把悬顶之剑何时会彻底落下。
更让她痛苦的是,她隐约感觉到,钟肆并非全然无知。
有一次,她又在拐弯抹角地试图将话题引向西亚时,钟肆忽然安静下来,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质疑,没有警惕,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