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成功。”公羊的回答言简意赅,“连野漪展示了足够的诚意,也震慑了潜在的摇摆者。我们的联盟短期内是稳固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有几个来自金融城和苏格兰场的面孔,之前接触不多,需要後续跟进评估。”
叙月点了点头,公羊的看法与她一致。她话锋一转,灰色的眼眸直视着公羊:“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人,你有没有感觉到……别的什麽?”
公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回想着宴会上的细节,那双总是充满焦虑但极其敏锐的眼睛微微眯起:“会场西北角,靠近通风管道入口的地方,有两个侍应生的动作有些过于标准,不像是临时招募的人。另外,二楼观礼台左侧的帘幕,在连野漪发表祝酒词时,有过一次不正常的轻微晃动,但当时那里并没有安排我们的人。”
叙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公羊对细节的观察和安全的警惕,从未让她失望。这正是她依赖他的原因之一。
“不仅仅是这些。”叙月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我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很远,很冷……不像是在场的任何人。”
公羊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些。他了解叙月,她的直觉往往比最精密的情报更先一步触及真相。“BXX?”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个唯一的可能。
“不确定。但很像。”叙月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背对着公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道司,我最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一个很久以前就该想,却一直没机会,或者说……不敢去想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後缓缓转过身,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她此刻的表情显得格外深邃莫测。
“我想查清我的身世。”她看着公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不是指修道院那段日子。我是说,在那之前。我是谁?来自哪里?我的父母是谁?他们为什麽遗弃我?还有……BXX,他们为什麽似乎对我……格外‘关注’?”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壁炉里偶尔爆开的木柴噼啪声,衬托得这寂静更加沉重。
公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感波动——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深切的丶几乎可以说是痛苦的担忧。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
“老板,”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是组织的未来。挖掘过去,尤其是可能牵扯到BXX这种存在的过去,无异于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这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可能会将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反对在意料之中。公羊严道司,他最核心的追求就是秩序与安全。对他而言,未知的过去意味着最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源。
“正因为他们可能与我有关,才更要查清楚!”叙月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激动,“难道要等到他们拿着我完全不了解的‘真相’打上门来,我们才被动应对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了解自己的根源,我们永远像是在黑暗中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但现在的敌人是看得见的!连野漪,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帮派!我们应该集中所有精力巩固联盟,扩张势力,而不是分散力量去追寻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真相’!”公羊也站了起来,语气激动,银白色的发丝有几缕散落额前,让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形象出现了一丝裂痕,“更何况,如果……如果查到的真相,是您无法承受的呢?”最後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不忍和恐惧。
无法承受的真相。这句话像一根冰刺,精准地刺中了叙月内心最深的恐惧。
她何尝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也许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染”,所以才会被遗弃,才会被BXX这种组织“关注”。
但正是这种可能性,让她更加无法放任不管。她必须知道。无论是为了复仇,为了解脱,还是仅仅为了……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道司,”叙月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坚定,“我明白你的担心。我也害怕。但害怕不能解决问题。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它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不拔出来,我永远无法安宁。”她走到公羊面前,注视着他充满焦虑的眼睛,“我需要知道。我需要你帮我。”
公羊看着叙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深藏其下的丶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脆弱,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了解她,一旦她做出了决定,尤其是关乎她自身根源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他的职责,从来不是阻止她,而是尽一切可能保护她,让她在前进的路上少受伤害。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垮了下去,那是无奈的妥协。“……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从最外围丶最不引人注意的渠道开始查起。
但必须极其谨慎,不能动用核心情报网,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尤其是……BXX的怀疑。”他艰难地补充道,“而且,一旦发现任何可能危及您或组织安全的迹象,调查必须立刻停止。”
“我明白。”叙月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她知道,这已经是公羊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支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得到允许後,暮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如纸,手中拿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叙月,公羊先生。”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任何温度,“刚刚截获并破译了一段非常短暂的丶加密等级极高的定向信号。信号源无法精确定位,大致方向……指向河对岸的议会区。信号内容只有一个词——”
她将纸条放在书桌上。
叙月和公羊的目光同时落在纸条上。上面只有一个用密码笔写下的单词:
“观测结束。”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道冰冷的视线,并非错觉。盛宴之下,暗潮已至。
而对身世的追寻,注定将把这股暗潮,引向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