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叙月与连野漪会面的同一天傍晚,西亚刚刚结束了对组织一处新安全屋的巡查。夕阳的馀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与他内心翻涌的毁灭欲如出一辙。
钟肆的死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脏,时刻提醒着他的失职和无能。对BXX的仇恨,对叙月安危的焦虑,以及那份因未能保护重要之人而愈发扭曲的保护欲,像一团炽热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焚毁。
他需要发泄,需要杀戮,需要将这份痛苦施加在敌人身上。然而,叙月严令暂时以防御和调查为主,这让他感到一种被困住的焦躁。
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再次违背了理智,走向那个位于城市边缘丶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遗忘之角”旧书店。仿佛那里是他这片狂暴海洋中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丶诡异的宁静港湾。
他站在街对面熟悉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过去。书店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在渐深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也格外刺眼。他能看到宙的身影在书架间移动,模糊而宁静。
然而,这一次,西亚没有像以往那样,从这景象中获得片刻的平静。相反,一种更深的烦躁和……恐惧攫住了他。
连野漪关于库伊家族的情报,虽然他只是从公羊那里听到只言片语,已足够让他明白他们将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前路几乎注定是条死路,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的目标就是在毁灭前为叙月扫清尽可能多的障碍,或许……还能为她查明真相,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他是“鲸鲨”,是注定要沉入黑暗深渊的掠食者。而宙……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眼中的清澈,她周身那种奇异的丶仿佛能净化污秽的光晕,是他这种双手沾满血腥的人不配拥有的东西。
靠近她,只会玷污她。而即将到来的风暴,会无情地摧毁一切美好而脆弱的事物。他不能再将她卷入自己的命运漩涡。远离她,才是对她唯一的丶也是最後的保护。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转身彻底离开,将这份刚刚萌芽不久丶却已深入骨髓的牵绊亲手斩断时,旧书店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宙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那样邀请他进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所在的阴影,仿佛早已洞悉了他的来意……和他的决定。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能“看见”情感色彩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和……一丝悲伤。
她看到的西亚,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而沉重的色彩交织。此刻的他,周身笼罩着一片近乎绝望的丶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其中仅存的一点亮色,是代表对叙月和组织决绝忠诚的丶如同馀烬般的暗红,以及一种……清晰无比的丶迈向毁灭的死志。那色彩让她心惊。
“西亚。”宙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街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身上的颜色……很不好。”
西亚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走上前去的冲动。她果然能看见!看见他内心最不堪的黑暗和必死的决心。
他强行压下喉咙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疏远:“我的事,与你无关。”他刻意回避了她的目光,盯着脚下肮脏的石板路,“以後……不要再见了。”
宙向前走了一小步,站在门廊昏黄的光晕里,雾霾蓝的发丝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你要去做很危险的事,对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种颜色……是走向终结的颜色。我……我能感觉到。”
“感觉错了。”西亚生硬地打断她,语气愈发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他惯常对敌人才有的狠戾,“我是什麽人,你很清楚。我的世界只有血腥和杀戮,跟你这种活在唱片和书本里的人是两个世界。之前……是我昏了头。”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不仅刺向宙,也狠狠扎进他自己的心脏。
他看到宙的脸色白了一下,眼中那抹悲伤更深了,但她没有退缩。
“你在撒谎,西亚。”宙直视着他,目光清澈而悲伤,“你在害怕。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连累我。你认为远离我,就是保护我。”
被一语道破心思,西亚瞬间恼羞成怒,一种被看穿所有僞装的无力和恐慌让他口不择言:“少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能看透人心?收起你那套神神叨叨的把戏!我警告你,离我远点,离我们的事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这违心绝情的话,他不敢再看宙的眼睛,猛地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地大步冲入渐浓的夜色中,背影决绝而仓惶,仿佛身後有恶鬼追赶。
宙没有追,也没有再呼唤。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摆,让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离去时,那灰黑色的死志之中,分明炸开了一团代表巨大痛苦和无奈的丶刺眼的亮橙色——那是说谎的颜色,是心碎的颜色。
他选择了用最笨拙丶也是最残忍的方式,试图将她推开,自以为是为她筑起一道安全的围墙。
“傻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夜色,带着无尽的悲悯和一丝苦涩的了然。她擡头望向伦敦永远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丶仿佛洞穿了某种轮回宿命的无奈光芒。风暴将至,而有些人,注定要独自走向风暴的中心。
离开连野漪的据点,坐进返回的汽车後座,叙月一直沉默着。车窗外的伦敦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公羊和暮也也保持着沉默,他们都感受到了叙月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同寻常的丶冰冷的低压。
库伊……遗弃……瑕疵……清除……
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盘旋丶碰撞。连野漪的话,像一把钥匙,插入了她记忆深处那把生锈的锁。
一些模糊的丶被尘封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刺眼的车灯丶剧烈的撞击丶冰冷的雨水丶消毒水的气味丶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丶以及一种……被某种冰冷而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丶仿佛自己是一件需要被处理的“不合格品”的丶令人窒息的感觉……
她猛地闭上眼,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那种熟悉的丶源于灵魂深处的丶被彻底否定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接近真相。
“暮也,”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集中所有资源,优先调查二十年前左右,伦敦及周边地区,所有与库伊家族可能相关的丶被掩盖的交通事故丶医院记录丶以及……儿童失踪或送入福利机构的卷宗。特别是……涉及身份不明女童的案例。”
“是。”暮也立刻应道,指尖已经在解码器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公羊透过後视镜,担忧地看了叙月一眼。他看到她紧闭的双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知道连野漪的情报,已经像一颗毒种,植入了她心中最深的土壤。
追寻真相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并可能通向一个更加残酷的终点。但他也知道,没有人能阻止叙月。因为对她而言,弄清“我是谁”丶“我从哪里来”,与向BXX复仇一样,已经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丶不可动摇的执念。
汽车无声地驶入夜色,如同一条滑入深海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