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百越之地,九死一生。今日是百将,明日或许就是枯骨。这功名,虚无缥缈,远水难解近渴。”
当她的目光落到【招贤令】上“不拘出身,唯才是举,女子同试”的字句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仿佛一道强光,劈开了她眼前只有竈台丶农活和等待丈夫命运的世界。她的心跳加快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纸张边缘。
丈夫的军功,是刀头舔血丶生死由天的搏杀,是属于刘季的丶男人的荣耀。而眼前的“考试”,是一条清晰的丶可规划的丶依靠智力与学识的晋升之梯,是是她身为女子也能跻身其中的道路。
一条她自己可以把握的路!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地滋生。
我能去!我可以去!
她自幼聪慧,远胜寻常男子,父亲也常叹她非男儿身。如今,这禁锢似乎被始皇帝的诏令打破了。
她想起刘季临去彭城前说那一番发达之类的话,她也终于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是嫉妒,是羡慕。
那时,唯独没有希望。
而如今,希望摆在她的面前了。
但立刻,现实的压力扑面而来。
她现在是刘季的妻子。这个身份像一道枷锁。社会礼法丶翁姑的看法丶丈夫的意愿……她能抛下这一切,去千里之外的咸阳追逐一个渺茫的机会吗?
傍晚,刘太公和刘季的兄嫂们一同吃饭时,吕雉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阿父,今日从萧主吏处得闻,咸阳新制的报纸到了,可是个稀罕货。还得是因为刘季与萧主吏交情不浅,我才能得一份誊抄的报纸。上面说……刘季在百越立了军功,升了百将呢。”
桌上顿时一阵骚动。
刘太公先是愣住,随即脸上泛起红光,一向对这个不成器儿子多有抱怨的他,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惊喜和不确定:“果真?那个孽子……竟有这般出息?”
大嫂的语气则酸溜溜的:“哎呦,那可是大喜事!往後三弟可是官身了,弟妹你可要享福了。”
吕雉微微一笑,宠辱不惊,继续放下第二枚重磅炸弹:“是啊,托陛下的洪福。报纸上还说,陛下在咸阳开了学宫,仿古制招贤纳士,说不论出身,连女子也能同场考试,选拔为官呢。真是千古未有的奇闻。”
饭桌瞬间安静了。
刘太公皱起眉头:“女子做官?成何体统!”
大嫂嗤笑一声:“怕是宫里缺宫女了吧?弟妹你这细皮嫩肉的,难道想去考这个?”
吕雉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雉只是觉得陛下雄才大略,此举必有深意。若女子真能选中,光耀门楣,也是好的。”
她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心中已冷了大半——这个家,无人理解,甚至只有嘲讽。想必也不会有人支持。
翌日,吕雉找了个由头回了娘家。
回家後,她会以最冷静的神情向父亲吕公分析利弊:“父亲,此乃吕家跃升之天赐良机。女儿若入咸阳,无论中与不中,吕家之名皆可上达天听。此举风险极微,而潜在回报无穷。”
她深知,这是改变家族和她个人命运的唯一机会。
吕公皱着眉头,嘴唇颤抖着:“娥姁,你。。。。。。”
吕雉顿了顿,目光清亮而坚定,不再掩饰她的智慧与渴望:“刘季得立军功,是意外之喜。然战场凶险,生死难料,女儿一介女流,在家中日日悬心,终非长久之计。”
她话锋一转,直指核心:“陛下开此科举之路,允女子参考,乃圣明之举。我有才能,自然要竭尽全力,一试深浅。若能得中,不仅于女儿而言是个出路,将来女儿也能庇护家中。女婿有女儿靠得住?”
她的话说得极其漂亮且实际,既表达了担忧又展示了抱负,还给吕公利益承诺,这让她的请求不再是单纯的个人野心,而是一笔值得投资的交易。
吕公深深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这位会相面之术的父亲,似乎在重新认识这个女儿,又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贵人之气”。
吕公的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娥姁,陛下诏令,绝非儿戏。学宫初立,正需榜样。你有此志,实属难得。律令典籍,我为你去借。若有疑难,我带你去找萧何解惑。只是。。。。。。”
他略一沉吟:“娥姁,此事千难万难,非仅有才学即可,还需坚忍之心,你。。。。。。”
“女儿明白。”吕雉斩钉截铁地接过话:“无论结果如何,女儿愿承担一切,绝无怨悔。只求父亲成全,予我一试之机。”
她会将全部精力投入学习。学习重点将是秦律丶算术丶时政策论。
她会充分利用吕公能给予的所有资源。
报纸带来的信息,像一道闪电,照亮了她被压抑的野心与才华。
在她的人生规划里,前往咸阳,依靠自己的才智博取功名,已成为第一优先丶绝对主导的目标。
婚姻之事,与之相比,已退居次要地位。
她会成为这项政策最早丶最坚定的响应者之一。她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风险巨大,但收益也最大。
她,吕雉,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她不会再去纠结于“刘季妻子”这个身份,而是要全力争夺“大秦第一批女官”乃至“始皇近臣”的头衔。
她要和男人争权夺利。
包括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