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言词如刀
谢贵妃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心里慌得很,呼吸艰难。召了太医过来把脉,说是腹中胎儿日渐长大,母体负担过重,心跳过速实属正常,贵妃不必过虑,少动多休息即可。
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依然不见好转,万姑姑看她呼吸急促,脸颊潮红,心里着急,便派了一个小黄门去禀告管家。过着小半个时辰,小黄门回来说:“姑姑,于公公说,官家今日早早退朝,去太後宫里了。”
万姑姑问:“那你怎麽不去太後宫里禀告一声?”
“小的去了,被拦在外头不让进,说是管家与太後娘娘丶惠文大长公主丶顾夫人正在商议要紧事,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大长公主和顾夫人在宫里?”谢贵妃在榻上擡起头,好奇地问。
“是,娘娘。说是卯正就进宫了,一直在太後宫里。”
谢贵妃摆摆手,试意小黄门下去,翻个身坐起。万姑姑忙上前一步,塞个大引枕头在她後背,说:“大长公主跟顾夫人一向不和,今日一起进宫见太後娘娘和官家,定是有什麽急事。”
“能让她们一块儿进宫,除了故小白的事再无别的事。"”谢贵妃动动身子,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点。“官家昨晚跟我说,前两日故小白留书南下,要去庆远从军。大长公主的意思是派人去追他回来,定国公坚决不让,两人大吵一架,大长公主拿茶把定国公的额头都砸破了。定国公一怒之下扬言,若是大长公主阻止故小白从军,他便是抗旨也要休妻”谢贵妃见万姑姑惊讶地睁大眼睛,抿嘴一笑说,“我听着也是乐不可支,这都一把年纪,还闹出这种荒唐事。”
“後来呢?”
“大长公主哪里肯服气?说休妻就休妻,果真找了官家。官家只好把两人都请到宫里,温言劝慰一番,又说让晋王看着故小白,只在中军帐里历练,绝无性命之虞。大长公主这才消了气,不再说追故小白,定国公也不再提要休妻的事”
话还没说完,外头传:“皇後娘娘驾到。”
谢贵妃蹙眉,非但不站起来,反而顺势又倒回榻上。
一会儿,宫女内侍簇拥着皇後进来,万姑姑和一干内侍宫女都纷纷跪下见礼,只谢贵妃卧在榻上,安然不动。赵皇後眼底闪过一丝愠怒,面上却半分不显,反而端起笑容,到榻边坐下,亲热地拉着谢贵妃的手说:“妹妹,方才听太医说,你身子不爽,可要紧不”
谢贵妃慵懒地说:“也没什麽大事,便是心里慌得很,太医说怀孕过七个月,心条加快是正常事。我这才想起,前年怀着骥儿时也是如此。因为这等小事惊动姐姐,着实罪过,还望姐姐勿怪。”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欠欠上身。
“你怀着陛下骨肉,便是最小的事情,也是大事,可疏忽不得。”赵皇後口是心非地说真,盯着谢贵妃圆挺挺的肚子。
谢贵妃非但不回避她的眼神,反而得意地挺挺肚子。
赵皇後象是被刀剑刺伤眼睛一样移开视线,说:“妹妹,我今日来,有一桩事要同你商量。”
“姐姐请说。”
“陛下昨日跟我说,想进封阮修仪为昭仪,依你看如何是好?”昭仪与修仪同为九嫔之一,品秩相同,不过昭仪式九嫔之首。
谢贵妃脸色微白,说:“陛下说什麽,自然是什麽了。只是昭仪与修仪同为正二品,何必多次一举,将来直接封妃不好吗?说起来四妃缺两位恩。”除了她,另一个妃子便是生下大公主的德妃。
“妹妹你不知道,陛下还真想封她为淑妃,只是我说,她进宫才半年,尚未有所建树,一下子封妃,如何服衆?他才又提出要进封她为昭仪。”赵皇後看到谢贵妃的脸色又白几分,心里十分痛快。“还是年轻貌美的好使唤,这些年进宫的嫔妃不少,也有二三十人,哪个让官家如此上心了?我昨日回想了一下,也只有妹妹入宫那阵子可以相提并论。”
即使谢贵妃再沉得住气,听到这里也是怫然变色。她与官家两情相悦,十年来一直亲密无间,卓尔不群,岂是一个刚刚进宫的阮修仪能够相提并论的?赵皇後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又怕再说下去让她动了胎气,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于是笑着说:“妹妹且好生歇息着,我回宫了。”打定主意,过量日便将谢贵妃说的“昭仪与修仪品秩相同何必多此一举”转告官家。
赵皇後一走,谢贵妃恼怒地大引枕摔在地上。
万姑姑使个眼色,打法内侍和宫女下去,将地上的大引枕拣起来,拍拍灰,重新放回榻上,细声地说:“娘娘莫要恼怒。若是恼怒,便是中她的记了。她如此挑唆,不过是想让娘娘出手对付阮修仪。官家如今对阮修仪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别人的话。若是贸然针对她,反而容易招来他的反感。”
谢贵妃按着胸口,眼眸微垂,半是愤怒半是伤心,说:“姑姑,已经十二年了,那些话犹在耳边。”
“娘娘。”万姑姑斟酌严词说,“我在宫里三十多年,见多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嫔妃,大部分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如今娘娘这般十二年如一日鲜少有之。这阵子陛下是宠爱阮修仪,但是各地进贡的时鲜水果丶香粉胭脂丶绫罗绸缎丶金玉头饰都是娘娘先挑,才轮得她。可见陛下心里,娘娘依然排在首位。对阮修仪不过是贪慕新鲜,一时移情。所以娘娘先安心生下孩子,养好身子,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这话甚合谢贵妃心意,脸色稍霁。
万姑姑暗暗吁口气。这段时间,因为身子日重,又因为官家待她没有从前上心,谢贵妃动辄情绪起伏,不复从前的聪慧沉稳,而且听不进任何逆耳的话。前两日,她暗示她要向从前的瑞妃娘娘现在的太後学习,不要把帝王的宠爱放在心上,结果招来她一记白眼。
红颜未老恩先绝,在後宫三十多年,她见过太多的沉浮起落,君王的宠爱鲜有从一而终的。远的不说,只说宣宗皇帝。当年瑞妃娘娘初入宫时,很得他欢心,宠冠一时,便是刮小风,也要派黄门提醒她添衣。不到一年,宫里新进一位美人,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宣宗皇帝即刻移了情,好在瑞妃怀上了官家。官家长到五岁,敏而好学,大儒称赞有加。宣宗皇帝才重新想起瑞妃,重新宠爱她。好景不长,晋王三岁时,地方又送来一位美女——便是後来生下七皇子的淑妃。宣宗一见,惊为天人,为她连罢半月早朝。有一回她信口说想随时看到漫天星斗,他便诏令全国工匠集聚京城,把她所住的琼华宫东殿屋顶设计成天穹模样,在边角视线不能触及地方点上灯笼,中间镶嵌着金银打造的星星,光芒闪烁,到真能以假乱真便是这般宠爱又如何,临终之时,还不时=是一纸圣旨遣她入了玉虚观修行
正思潮起伏,听殿外小黄门报:“娘娘,延平侯夫人在宫门外求见。”万姑姑证了证,昨日才是嫔妃见家人日,延平侯夫人带着谢明珠来过,怎麽今日又来了?和谢贵妃相视一眼,她也是一脸惊讶。
“速速请她进来。”
过着小半个时辰,延平侯夫人匆匆走进来,神情凝重,低声说:“明珂出事了。”
“什麽事?”谢贵妃坐直身子,纳闷地问。
“濠州那边传回话来,说是初三那日半途伏击阮五丫头,没将她如何,倒误伤定国公府的大少爷。”
怪不得惠文大长公主与顾夫人一早进了宫,谢贵妃恍然大悟,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问:“可有性命之虞?”
“不知道。”延平侯夫人实施额头的汗水说,“听说他中的暗器抹着见血封喉的毒药,两个时辰就会夺人性命。倘若他死了,惠文大长公主丶定国公如何肯罢休,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可怎麽办才好?”
“娘,你不必着急,若是他几经死了,惠文大长公主还有精神进宫。”谢贵妃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转身看着延平侯夫人说。“娘,上回我不是跟你交待过,等晋王到交趾国後再动手,怎麽如此沉不住气呢?”
“明珂,不是咱们动的手,是”延平侯夫人指指西边,慈宁宫在皇宫西边。"後来阮家五丫头落了单,咱们的人觉得有机可趁,才想浑水摸鱼,不想伤了顾少爷,真真是倒霉,鱼没吃到,沾了一身腥臭。”
谢贵妃沉呤3片刻说:“既然是她动的手,咱们也不用担心,让父亲处置好相关人等即可。”
“这个你放心,你父亲不曾出过面,都是渝林老宅刘管事出面的。今晨你父亲接到濠州来信,已叫你七叔回渝林妥善处置他,”说到最後四个字,延平侯夫人特别加重口气。
谢贵妃放下心,坐回榻上,安抚地说:”娘,你不必担心,既然那边动的手,多半会不了了之。”
“能吗?”延平侯夫人犹豫地问。
“过一两日便见分晓。”谢贵妃笃定地说。丶
都没用一两日,响午,便有]消息传来,说是惠文长公主丶定国公丶姑老爷丶顾夫人丶顾静宜一家五口乘船南下,经泗州去濠州。至于故小白遇刺一事,据说是泗州与濠州交界的青牛山草寇所为,官家大怒,勒令濠州与泗州两府都总管一个月内剿灭草寇,顽抗者,格杀勿论。
若还有其他,便是在初八傍晚,征夷大军送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信件,直呈太後。不知道信里写着什麽,太後看了,揪着胸口半天。